第五章 1(第3/3页)

那些天的感觉很容易就被忘记了,因为那被点燃的激情来自道义,而非生存,因而很容易消散。我还记得坐在雷曼餐厅,感受到空气中的脆弱;周围飘浮着各种声音,宛如碎玻璃;我感觉,轻轻地触碰,就可以让整栋建筑支离破碎。有些人——大都是年纪较大的男研究生——他们冷酷、残忍、高谈阔论,不断重复着那些关于革命的耸人听闻的论调,企图营造出像去年秋天那样恐慌的氛围,他们躲在角落里,端着脏兮兮的咖啡杯,小声地谈论着枪支和坦克。年轻一点儿的学生胆子小,几近歇斯底里。他们总是一脸惊恐,发传单,传阅请愿书时,手都在颤抖。有传言说——后来被证实了——在档案里发现了一些材料,它们燃烧起来,像沙漠风一样席卷过每栋建筑,沙沙作响,打破了等级组织所必需的微妙平衡。许多年龄大一点儿的人都知道,可他们隐藏了太久,安稳地藏在享有特权的屋墙内,以至于那些年,他们一直没明白,权力不是你所拥有的,而是你享有权力的那些事物所赋予你的。那些和蔼地、文质彬彬地默默管理着大学的白人男性,原来是不愿认错的性别歧视者和种族歧视者,他们对自己的权力抱有误解,以为他们的权力就等同于国家的利益。别人也不可能指控他们阴谋勾结,因为他们的勾结是潜意识层面上的。米拉想,就如同她之前对诺姆的困惑一样:即便你指出来,他也不会去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即便这件事侮辱了你,让你感到烦恼,他也不觉得他是错的,还说那是“自然的”。对于这样的人,你能怪他吗?

对米拉而言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对那些年轻的学生来说并不是。从小他们就被教导,美国是一个民主、平等的地方,机会均等。尽管他们知道体制内有缺陷,也觉得会有好心人去修复。他们的上级、老师、院长和父母,都表现出善良的样子。可私下里,在他们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们却会写检举信。他们不曾知道,不曾看见,震惊之余,他们才发现,都怪自己无知,轻易地被愚弄了。于是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四处奔走,颤抖不已。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正是他们被教育的所谓完美理想的丑陋阴暗面,正是他们继承而来的所谓抱负,这其实一直显而易见,只不过他们没有深想过。这种精英主义思维非常接近希特勒的理念,他们的奢侈生活正是在此基础之上被构建、被满足的。安逸的代价原来是另一种奴役。这真是令人难堪。

他们试图解决这一困境。他们坚持着理想和抱负,试着放弃奢侈的生活。可是,他们不可能完全做到。有些人离开了学校,去流浪,住进公社里,放弃了他们优越的家世。这种做法引发了争议,人们议论纷纷,对此褒贬不一。他们说,如果你想改变什么,就需要权力,贫穷无法作为权力的基础。有人加入了激进群体,这些群体注定徒劳无功,它们不断地分裂,彻底被联邦调查局渗透,以至于最终只有几个人是真正的非政府成员。他们中那些敏感的人无法忍受自己失去了纯真,无法忍受负罪感和责任感——这就是得知“自己有的吃是因为别人在挨饿”这一事实的代价。对于这样的问题,几乎没有解决办法,也没有任何可供慰藉的东西。圣人可能会选择让自己挨饿,这样别人就有吃的,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现状。

但瓦尔认为那纯粹是瞎说。她说,天真地想减少世界上的权力联盟,就等于将一个政治问题转变成形而上学的问题,好像默认了人口越多食物供给越不足似的。但其实这不是必然的,还有别的选择。假如人们不浪费粮食,假如他们肯放弃自己的三辆摩托雪橇和两辆轿车的话——她曾遇到过一家四口有四辆轿车、四辆摩托雪橇。克拉丽莎同她争辩道,除了靠专制的命令,你又如何能强迫他们放弃那些呢?社会主义总是在理念上说得好听,但实践起来很糟糕。瓦尔说,不是这样!我们之所以这样想,只是因为我们看到的是不发达国家的社会主义,在这些国家里,如果没有社会主义,人民就会饿死,但看上去好像会压制主动性、创造性和个性。在瑞典就不是这样。争论变得激烈起来。这个话题在争论中开始,也在争论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