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第2/2页)

在那些年里,她也会如此。虽然她还不至于把那些杂志买回家,用杂志上的测试来检验自己,但她在牙医的办公室里,也会专心地翻看,给自己打分:你是一个好妻子吗?你还有魅力吗?你是否善解人意、体贴他人?你的营养均衡吗?你的眼影用对了吗?在你为他清理和熨烫衬衣的那些无聊时间里,你是否会放任自己吃下一整块咖啡蛋糕?你是否超重了?

米拉曾经努力让自己符合这些标准。她染了头发,也在节食,她还会花很长时间戴假发,研究适合自己脸型的发型。此外,她还学会了用恰当的语调来问令人不快的问题:“诺姆,克拉克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打他?”“哦,好吧,亲爱的,按你说的办。可是我们已经答应了马克利一家我们会去。是的,昨晚你回来后我们还说起过,还记得吗?其实我去不去都无所谓,可我觉得打电话告诉她我们不去了,只因为你忘记了,约了人打高尔夫,这样不太好吧。”她小心地维护他那男性的自尊和脆弱的骄傲。她只是慢慢地增强说话的效果,并不提高音量,她从不发脾气。她是一个完美的母亲:她从不打孩子,他们衣着干净,饮食健康。她的家里干净得发亮,她做的饭很好吃,她保持好身材。但凡杂志、电视、报纸、小说中说的女人该做的,她都做得很好。诺姆经常晚归,她从不抱怨;她从不要求他以她和孩子们为重,影响他的工作;她从不让他做家务。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很完美,可他还是对她说“我想离婚”。每当想起这一点,她就怒火攻心,将杯子砸向对面的墙。白兰地洒到地毯上,溅在墙上,杯子摔得粉碎,她的心也碎了。她还记得上一次这种想法侵入她的头脑时,她跌跌撞撞地哭着跑上楼去,拿起剃须刀片,割向自己的手腕。当她伤害自己时,她仍是“完美的诺姆太太”。当那种“无形的规则”控制住你时,你会自动出局,为新的“完美的诺姆太太”让路,而且要符合现代的殉节风范,把你自己沉入黑暗,不再被别人需要。白天,你要小心行事,循规蹈矩,不然,他们就叫你贱人、婊子、笨蛋、猪猡、臭婆娘、母狗、娼妇、妓女、荡妇、淫妇。可你并不是荡妇,即便每隔十天你都得和某个人做爱,哪怕你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你也不是妓女,因为你不收费。你得到的只有衣食住行,而诺姆得到了他花钱买来的东西。

她四肢跪地擦洒落的白兰地,用纸巾捡起玻璃碎片,想到女人总得自己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想象着如果有人跟在你身后帮你收拾,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却想不起自己的童年有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只觉得嘴角痛苦地抽搐着。她坐起来,心想,要求公平也没用。她又倒了杯白兰地,坐下来。她觉得心里就像打开了一道门,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她曾听过这样一套说辞:你的作用就是结婚,带孩子,如果可能的话,守住你的丈夫。如果你遵守这些规则(微笑,节食,微笑,不唠叨,微笑,做饭,微笑,打扫卫生),那么,你就能守住他了。这些条件很清楚,她接受了,却被辜负了。自从离婚,她就越来越对那种不公感到痛苦,世界对待女人是不公的,诺姆对待她也是不公的。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只能使她更加痛苦,只能摧毁她仅存的东西——她自己的生活。

没有所谓的公正。过去已无法补偿,也没有什么能够补偿。她愕然地坐了一会儿,如释重负,感觉嘴角也放松了,眉头也不再紧锁。

此刻,有什么东西滑入她的内心,她好像从远处看着这一切,因此看得更加完整,虽然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但也看得很通透。她明白了,还有比那一套说辞或是他们所犯的错误更深层的东西,那就是这一切的前提——她只能依附于另一个人才能生活——才是问题所在。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和手臂,揉捏着自己的乳房、肚子和大腿。她的身体温暖而光滑,她的心脏沉稳地跳动着,向全身输送着能量。她可以走路,可以说话,可以感觉,可以思考。突然间,一切都变好了。诚然过去是错误的,可也正是错误的过去解放了她,让她来到这里。她还活着,从她童年脱光衣服跑到糖果店时起,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

没有公平,只有生活。只有她所拥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