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第2/3页)

十月末,有天夜里,已经很晚了,米拉的电话响起来。电话那头,一个微弱而遥远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是玛莎。听不清她是在说话,还是在哭。她的声音很微弱,只是隐约听见声“米拉”,然后就听不清了。然后她又叫了一声“米拉”,就又不说话了。在一片沉寂中,只听到压抑的叹息、抽泣,或是占线的声音。

“玛莎?你没事吧?”

电话里的声音变大了一些:“米拉!”

“要帮忙吗?”

“啊,天哪,米拉!”

“我马上过来。”

她穿上衣服,走进十月的寒夜里。今晚的月亮很早就变成了橙色,此时正在淡去。星星在头顶闪耀,它们像是在为那些年轻的情侣装点天空。或者说,只是在恋人们眼中如此,米拉苦涩地想。她知道玛莎的问题来自大卫。

玛莎家的大门没锁,她直接走了进去。玛莎正坐在浴缸边,趴在马桶上。她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米拉走进来,她抬起头。她的脸是浮肿的,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她的一个鼻孔又红又肿,血流如注。她穿着睡衣,肩膀露在外面,也是又青又紫。

米拉惊叫一声:“天哪!”

“别给他打电话,他站在他们一边。”玛莎说着,突然控制不住,把脸埋在掌心,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

米拉任由她哭。她轻轻地拿走她手中的瓶子,看了看,是催吐剂。妈妈们都知道它,这是用来让宝宝呕吐的,当你怀疑你的孩子误食了祖母的安眠药时,就会用上它。

“你做了什么?”

玛莎在抽泣,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大呕一阵,吐出一堆夹杂着软绵绵的碎末的液体。米拉等她吐完,用冰凉的湿布给她擦了擦脸。玛莎不让米拉打扫厕所。“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为孩子们擦过无数次了。”

“我也是,我已经习惯了。”

“你才没有习惯呢!”玛莎坚持说,然后,她跪下来,把马桶刷干净。打扫完之后,她站起来:“好了,我感觉好些了。”

“你做了什么?”

“吞了一瓶安眠药。”

“多久以前?”

“在我服催吐剂的十分钟前。”玛莎说着,笑了。

“我要洗个澡,然后让这地方通通气。”她说。

“我得说,你是个特别合作的自杀者,”米拉笑着说,“介意我喝一杯吗?”

“喝吧,给我也倒一杯。”

玛莎去洗澡了。米拉坐在玛莎的卧室里,一边喝酒,一边抽烟。自己吐的东西还得自己打扫干净,自己用过的厕所还得自己冲洗。可不是吗?除非你是个孩子。你不能让孩子们去做这些。不过又凭什么不能呢?玛莎的卧室朴素而雅致。里面布置得很简单,也没有多少东西,但墙上挂着装裱考究的、精致的版画。还有垂挂着的、花纹精致的落地窗帷幔。屋子里非常舒适、非常美好。平衡,平衡。生活中是需要平衡的。

玛莎进来时脸色很难看。她那精巧的脸上有了深深的、忧愁的纹路,嘴角也生出了苦涩的皱纹,眉头紧锁着,眼睛浮肿。她在床尾坐下来,接过米拉递给她的酒。米拉看着她,等待着。她啜了口酒,抬起头来。

“嗯,就是那么回事。”

米拉倾听着。

“大卫今晚过来吃饭,”她说,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揭开那疼痛刚刚有所缓解的伤口,“我们打算小小地庆祝一下。他的论文被收录进了《比较文学期刊》,他很高兴。我也为他高兴。你知道的,我最近很少做饭,工作以来就没什么时间了。可是今天下午,我跑东跑西,专门去买了做菲力牛排的里脊肉和新鲜的芦笋。我昨天特意炖了只鸡,我的孩子不喜欢吃炖鸡肉,这是用来做意式烩饭的。我还买了一小罐鱼子酱,真的算很挥霍了,还煮了鸡蛋。我还买了新鲜的草莓,草莓已经快过季了,贵得吓人,还买了红酒。依我说,这可真是一顿大餐。我很开心,一切都感觉很美好。能为他做这一切,我真的很快乐,我愿意永远为他做这样的事。他坐在那儿,看起来那么帅气。他风趣地描述同事听到他的文章被发表时的反应。他们系的人忌妒心强,老喜欢背后说闲话。他很风趣,但真的理解他们。你知道吗?他和大多数男人不一样,他听到别人说坏话,还会考虑他们的感受,所以,他很有趣。”

她又抿了一口酒,然后弯下腰去擦鼻子。她吸吸鼻子,血和鼻涕一起淌出来。她擤干净鼻子,站起来,可还是不太通气。

“他带了干邑白兰地过来,我们坐下来,用高脚杯一起喝酒。莉萨在她的房间里做家庭作业,杰夫已经睡着了,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离得不太近,因为我想望着他。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我们都有点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