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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小事,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至今我还没办法厘清。我尽量用一种从容的态度,并且给自己设定了铁一样的纪律,但我还是经常崩溃。痛苦和不幸的感觉像浪潮一样侵袭我,所有事情都像是在跟我作对。在学校里,尽管我又重新投入学习,但我再也没法取得之前的成绩。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一刻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通往学校的路,去往莉拉家的路,去池塘的路,统统都成了褪色了的背景。我很焦虑,对未来丧失了信心,但我不知道症结所在,我把遇到的大部分困难归结到了安东尼奥身上。

那段时期安东尼奥也非常不安,他不断地想和我见面,有时候我发现他抛下工作,在学校大门前的人行道上等我,表情有些窘迫。他很担心他发疯的母亲梅丽娜,也害怕自己不能躲避兵役。那段时间他给区里递交了很多文件,证明他父亲去世以及母亲目前的健康状况,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但部队好像有太多文件要处理,没给他任何回复。但他知道恩佐秋天就要离开去当兵了,他担心接下来就轮到他了。“我不能离开我妈妈、艾达还有几个弟弟,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人保护他们。”他非常绝望。

有一次他来到学校下面,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宪兵已经来收集他的信息了。

“你去问问莉拉。”我焦急地说,“斯特凡诺不用去服兵役,是不是因为他是寡妇的孩子,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你问问她吧。”

我安抚他,尽量让他转移注意力。一天晚上,我特意为他组织了一场聚会,我叫上了帕斯卡莱、恩佐还有他们各自的女朋友——艾达和卡梅拉。我希望通过和朋友交流,能让他平静下来,但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想象的来。恩佐像往常一样,对去当兵这件事没有流露出多少激情,唯一让他感觉到操心的事情是在他参军的那段时间,他那身体并不怎么好的父亲不得不架着车子沿街叫卖。至于帕斯卡莱,他有些阴郁,因为他小时候得过肺结核,区里把他排除在外,没让他服兵役,但他说他为此感到惋惜,他觉得男人应该去当兵,不仅仅是为了服务祖国,他嘀咕了一句:“像我们这些人应该学会使用武器,因为那个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那些该偿还的人该付出代价。”这时候话题转到了政治上,其实只有帕斯卡莱一个人在说话,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在谈论政治。他说在天主教民主党2的帮助下,法西斯要夺回政权,机动队警察和军队都站在他们那边;他说应该有所准备,这些话尤其是针对恩佐,恩佐一直在点头,他通常都是很沉默的,但那次他面带微笑,说了一句:“你不要担心,等我回来会告诉你怎么射击。”

对于他们的谈话,艾达和卡梅拉都表现得很兴奋,她们的男朋友是非常危险的人物,这似乎让她们非常满意。我也想参与他们的讨论,但我对于法西斯党、天主教民主党和机动警察队之间的同盟一无所知,我的脑子里一点概念也没有。每次我看向安东尼奥,都希望他能对这些问题产生一些热情,但他并没什么反应,只是尝试把话题拉回他所忧虑的那些事上。有好几次他都问:在部队会怎样呢?帕斯卡莱虽然从来都没当过兵,但他回答说:部队真是狗屎一样的地方,有人不服从的话,会被打到服从为止。恩佐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就像这些事情跟他无关一样。安东尼奥吃不下东西,他把盘里的半块披萨搅得乱七八糟,有几次,他说出了类似这样的话:那些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他们要敢对我动手的话,我会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我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沮丧地对我说:“我知道如果我走了,你不会等我的,你会和别人在一起。”

这一刻我才明白问题不在于梅丽娜身上,也不在艾达身上,也不是因为几个弟弟会失去靠山,更不是因为军营里军官的欺凌,我,才是问题所在。他一分钟也不想离开我,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我,所以我只能假装生气。我拿恩佐的例子来跟他说,他应该相信自己的女朋友。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恩佐该出发就出发,才不会磨磨蹭蹭,哼哼唧唧,即使他刚和卡梅拉订婚,你却无缘无故地抱怨。是的,你就是无缘无故地抱怨,安东!更何况你不用参军,如果斯特凡诺·卡拉奇没有去参军,因为他是寡妇的儿子,你肯定也不用去。”

我的语气有些强硬,混合着温情,软硬兼施,这让他平静下来了。但在跟我告别之前,他又尴尬地对我说:

“你去莉拉那里打听一下吧。”

“她也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