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第2/36页)

“让我见见仙女,我就信以为真了。”

“假若你能够看见仙女,并且能触摸到她,我也就不让你与她结婚了。”

“看不见、摸不着的妻子,又成何益呢?”

他答道:“益处来得缓慢,可导致世间生灵及那些面临暴风发抖,但不随之走动的死物统统灭亡。”

他转过脸去,片刻过后又问我:“你信什么教?”

我回答:“我信仰安拉,敬重诸位先知,崇尚德行,对来世抱有希望。”

他说:“这些词语均系先辈整理,尔后供你的双唇引用。然而纯粹的事实,则是你只信仰你自己,仅敬重你自己,只崇尚你的个人爱好,只求你自己永世长存。当初,人就崇拜自己,按照个人的不同爱好和愿望,为自己起各种各样的名字,时而称自己为‘伯阿勒’,时而称自己为‘木星’,时而又把自己称为‘安拉’。”

旋即他笑了,讥讽、嘲弄的面纱后绽现出一副笑脸。他接着又说:“可是,那些崇拜自己的人是多么奇怪呀!其实,他们的灵魂不过是腐烂发臭的尸首罢了!”

一分钟过去了。我一直在思考着他的那些话,发觉其中有比生更离奇的含义,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有比真理更深刻的哲理。我的思想终于在他的外观与内涵之间徘徊起来。我想弄清他的秘密与隐私的念头油然而生,禁不住高声问道:“假若你信主,就请你以你的主起誓,告诉我,你是何许人?”

“我是自己的上帝。”他回答。

“你叫什么?”

“疯神。”

“生于何地?”

“无地不生。”

“何时降生?”

“无时不生。”

“你从何人那里学到这些哲理,又是谁向你吐露了生命的奥妙和存在的隐秘?”

他回答:“我不是哲学家。哲理不过是人类懦弱品性的一种。而我,则是一个强大的狂人;我行走时,地球在我的脚下颤动;我停下脚步时,群星队列与我一同止步。我从魔鬼那里学到了嘲弄人类的本领;我与仙王共处,与夜下暴君做伴之后,方才弄清了存在与虚无的秘密。”

“你在这崎岖的谷地里有何事干?你又如何打发自己的黑夜与白天?”

“清晨,我亵渎太阳;午间,我诅咒人类;傍晚,我嘲弄自然;夜来,我膜拜自己。”

“你吃什么,喝什么,又睡在哪里?”

他答道:“我和时间、大海一样,永无睡眠。但是,我们食人肉,饮人血;只有使人喘息,我们才觉甘甜。”

这时,他站起来,双臂交叉胸前,然后凝视着我的双眼,用深沉、稳重的语调说:“再见吧!我要到魔鬼与暴君结合的地方去了。”

我急忙喊道:“且慢!我还有一事要问。”

他的部分身躯已隐没在夜雾之中,只听他回答说:“疯神是不给任何人以宽限时间的。再见!”

顷刻间,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再也看不见他,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我茫然,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我抬脚离开那个地方候,听到他的声音回荡在那些高大岩石之间:

“再见!再见……”

第二天,我休掉了妻子,与一位仙女结为伉俪。后来,我给我的每个孩子一把锹和一把铲,并对他们:“去吧!看见死人,就把他们埋到土里去吧!”

自那时到现在,我一直在掘坟坑,埋葬死人;可是,死人太多,却只有我一个人挖呀埋呀,没一个人来帮忙!

奴隶主义

人是生活的奴隶。奴隶主义使得人们白天充满屈辱、卑贱,黑夜饱浸血和泪水。

自我降生起,七千年过去了,我所见到的尽是屈辱的奴隶和戴镣铐的囚犯。

我周游过世界的东方和西方,我领略过生活的光明和黑暗,我看到民族和人民的队伍步出洞穴,走向宫殿。但是,至今我所看到的人们,个个被沉重负担压弯了脖子,人人手脚被镣铐束缚,跪在偶像面前。

我跟着人类从巴比伦行至巴黎,从尼尼微走到纽约,我亲眼看到人类桎梏的痕迹依然印在他们足迹旁边的沙地上。我从山谷、森林所听到的,尽是世世代代痛苦呻吟的回声。

我走进宫殿、学院、庙宇,站在宝座、讲台、祭坛前,我发现劳工是商贾的奴隶,商贾是大兵的奴隶,大兵是官宦的奴隶。但是,偶像是魔鬼弄来的一把泥土,并且将之竖立在骷髅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