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真狂放的艺术个性(第2/4页)

与王、孟一样,李白也有许多描写隐逸生活的名篇,既有盛唐诗的清新优美、情深韵长的共同特色,又无不体现出他自己的个性。《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颇有陶、孟的田园风味,但淳朴中流露的飘逸气,终究是李白的本色。《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描写犬吠、水声的喧闹、野鹿的出没,在青霭碧峰下越发浓鲜的带雨桃花,既有王维的清幽之境,又透出李白特有的活泼和水灵。如果说孟浩然的山水诗是水墨画,王维的山水诗是彩墨画,那么李白的写景诗就更像饱含水分、笔意滋润的水彩画。

在李白擅长的各种诗体中,最能体现其天真个性的还是他的乐府诗。乐府来自民歌,李白真率的个性与民歌真率朴素的风格本来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加上他认真揣摩汉魏六朝乐府民歌的深厚功力,不但运用民歌形式极其自如,而且对乐府的表现艺术有很大的发展。他是盛唐创作乐府最多的诗人。在初盛唐的全部乐府诗中,李白的作品占了三分之一。乐府不受声律束缚,适合李白狂放不羁的天性;更重要的是他有意利用乐府的复古来反对当时诗歌律化的倾向,体现了“将复古道,非我而谁”的强烈使命感。如果说陈子昂主要是通过效仿阮籍式的比兴和汉魏五言古诗来提倡建安风骨,那么李白则是通过大量创作汉魏古题乐府,弥补了陈子昂的不足,完成了盛唐诗歌革新的实践。

李白的乐府诗融合汉魏乐府的古朴健康和南朝乐府情深韵长的特色,语言天然清新,绝去雕饰,尤其是五七言绝句,语近情遥,深得民歌天真自然的风致。歌行如《长干行》:

妾发初复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36〕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37〕。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38〕,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39〕。

《长干行》的古辞题作《长干曲》,仅四句。李白学习汉乐府长篇叙事诗的结构和表现方法,历数少女爱情发展的几个阶段,将她随年龄增长而变换的情态细致入微、生动逼真地描绘出来,又吸取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按景物节序变换展示人物内心活动的结构方式,表现她等待爱人归来时希望与失望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全诗风格缠绵婉转,柔和低沉,既有清商乐府的清新热烈,又比它朴素明朗。又如《子夜吴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

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用捣衣表现思妇对远方征人的想念,始于北朝的温子昇、庾信。李白将清商曲辞的“吴声歌”表现男欢女爱的窄小境界加以拓展,借长安秋月之下千家万户捣衣的这个典型细节,表现广大人民渴望和平的心愿,声情委婉,境界开阔,悠扬的音调能引起人深沉的遐想。李白乐府运用比兴,不但取比兴本身的寓意,而且追求比象本身的美感。如南朝乐府《杨叛儿》原辞仅取柳中藏乌、炉中插香的比象隐喻男女欢情,李白把它扩大成四十四字:“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不但使“乐府妙思益显,隐喻益彰”(杨慎《升庵诗话》),而且重在表现乌啼杨柳、双烟缭绕这两个喻象自身的美感,将其转化为意境的组成部分,美妙地烘托了男女欢洽的气氛。这种创新在李白诗里随时可见。

李白不但长于乐府,而且能在其他诗体中自由运用民歌的语言,体现民歌的神韵。如《横江词》: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40〕

此诗并非古题,但诗人用南朝乐府民歌的声口来写横江浦的风大浪险,宛然是清商乐府的天然风韵。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绝句如《静夜思》、《赠汪伦》、《客中作》、《春夜洛城闻笛》等也都因浓郁的乐府风味而深受人们喜爱。

与“七绝圣手”王昌龄相比,李白的七绝更加自然流畅,充分体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的语言风格。如《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41〕。夜发清溪向三峡〔42〕,思君不见下渝州。〔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