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9页)


  她身形一顿,后面一位同机的旅客行色匆匆,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旁边擦过,不经意间撞了她一下。
  “啊,对不起!”匆忙的北方中年男士抱歉地停下来,看了看。
  良辰却似脚步不稳地向旁边一侧身,微微踉跄,整个人顺势靠在了通道右侧明亮的落地玻璃边。
  “……小姐,您没事吧?”得不到回答,旁边的声音渐渐开始焦急,“刚才走得太急,撞着您哪儿了?……”
  良辰恍若未闻。撑着坚实的玻璃墙,脚下却一阵发软,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她的手因为不自觉的颤抖而使手机稍稍远离了耳边,可是母亲低低的呜咽声却萦绕着挥之不去。
  母亲在哭。这种压抑而绝望的哭声,曾在外祖父母的葬礼上出现过,良辰听在耳里,寒意顿生,冷得彻骨。
  母亲的声音细微悲切:“……良辰,你爸十分钟前,去了。……”
  十分钟之前,那架白色的庞然大物正在虹桥机场宽阔平整的跑道上渐行渐缓。
  她还关着机,什么都接收不到。
  想不到,仅仅十来分钟,便是天人永隔。
  一瞬间,耳边传来的哭声突然显得那么遥远。
  良辰木然转过脸,看着玻璃倒影中的世界,一片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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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那样深切的悲痛,可是落到心里,却仿佛砸出一个空白的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了。
  从见了父亲的遗体,直到办理身后事宜,其间有不少亲戚朋友赶来安慰、悲悼或帮忙,良辰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言行举止中规中距,无半分失态之处,看着其他人对着遗像流泪,她却只是神色漠然。
  不是不痛,不是不想哭,只不过,突然之间,连心都木然了,死灰般沉寂。
  陵墓早已订好,良辰从来不知道,原来竟是父亲生前与母亲同去挑选的位置——两人合葬——而且,已是两年前的事。直到此次商讨丧葬一事时,苏母才提起。
  良辰微微讶异:“……你们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去选墓地?”
  “对。”苏母温婉的脸上浮现着近日操虑带来的疲态,她微微动了动唇角,“结婚三十周年纪念,这就是你爸送我的礼物。”
  良辰皱眉,不确定是否从刚才那道笑容里看见了嘲讽的意味。
  苏母却手掌合握,自顾离开,声音低低的,仿佛说给自己听:“一座坟墓,真是再恰当不过的礼物了……”
  声音细小,却掩饰不住那一丝悲哀,良辰望着母亲纤薄的背影,心中微微疼痛。
  这几天之间,只发过一条短信给凌亦风,说了情况,许久都没得到回复,于是良辰便不再与他联系,开始埋头忙于火化的事。她是不敢打电话,不敢听到他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其实心底万分迫切地想要为自己找个依靠,可以痛痛快快地将情绪发泄出来,可以不管不顾,放任自己花大把的时间沉浸哀痛之中,随意哭泣流泪。
  可是,如果她都需要依靠旁人了,那么母亲该怎么办呢?母亲又能靠谁?
  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坚强。
  这也正是独生子女的悲哀——欢乐永远与痛苦等份。二十几年独享宠爱,到头来,便也只能以一身之力承担所有的苦处,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
  遗体火化的时候,她紧紧揽着母亲的肩,身后是关系较亲近的几位叔伯姑母和他们的子女。铁床推进去,火苗吞噬一切,迅速得近乎残忍。
  哭声一片。良辰本能地伸了伸手,中间却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以及冰冷的铁栏杆,曾经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就要化为灰烬。
  她跪在冷硬的石砖地上,终于落下泪来。
  短短几日,如同过了数年。
  待亲戚朋友逐渐散去,良辰回到家,环顾依旧如故的摆设,突如其来地,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一个家,只因为要少了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一切便都似乎改变了。
  当苏母在厨房煮面条的时候,凌亦风的电话终于来了。
  向来清冽的声音此时却低低地传来,他问:“你在哪?”
  良辰抬头看到一眼墙上父亲微含笑容的遗像,有一丝茫然:“家里。……你呢?”
  这段日子,自从校门外一别,他不露面也不留行踪,究竟去了哪儿?
  他让她时时开着手机,可是那条短信发出去,十几个小时也没得到回音,良辰在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终于觉得心酸。
  她紧了紧手指,低声问:“你……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些微喧闹,凌亦风静了一静,才缓缓道:“虹桥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