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

有人说作为悲情一派的词人,李后主堪称开山祖师,纳兰性德师承其后。

李煜、纳兰性德虽然生于不同的时代,经历也是大不相同,然而二人如水的性格、愁苦心态却大致相同。

同样是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却阅世甚浅,成长过程中的他们过得太顺利。没有经历过磨难的人往往心理承受能力很弱,一点点不顺心的小事便惹得伤春悲秋起来,更何况是国破家亡、与爱人生离死别这样的人生剧痛。

诗人敏感多情的性格致使他们的痛苦比别人更加强烈和深刻,于是,他通过诗词力图纾解这种痛苦,然而他非但不能解脱,反而越陷越深。

愿不遂则气郁于心,久而久之,如顽石塞胸。如果按现在的说法,也算是抑郁症了吧。

由此不难得知,人的心理状态与他的境况与性格有很大关联。

李煜与纳兰性德性情如水,愁怨也如水。他两个不约而同都用水和雨来述愁。

在李煜心中,浓愁似水流也流不尽,词中便经常使用“水”的意象来言己之愁,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等等。

而在纳兰性德的《饮水词》中,雨曾出现过百余次,又多是愁风愁雨:“读离骚。愁似湘江日夜潮”,“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愁雨愁风,反把春耽搁”等等等等。

为什么诗人们总喜欢用水和雨来表达自己的哀愁呢?

水柔而向下,无形而连绵不断,时而滚滚时而奔腾,向东而逝自古不息,似一去不复返的年华般有种时间漂流感。如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那东逝之水便如同时间的流逝,历史的进程。

用它来形容哀愁的绵绵不绝,或者心潮澎湃,或者沉郁低落,或者对年华逝去的怀念再合适不过。

李煜的愁来源于过去,那么“水”的流动、东逝之姿正好符合这种状态。于是他将无法挽回的往日,和无法摆脱的愁苦都化作了东流的逝水中。最具代表的是这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水”和“雨”均是词人眼泪的化身。跟“水”相比,“雨”突出的仿佛是空间感。

纳兰性德的“愁”情凝聚心中,如乌云遍布,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都被这愁云笼罩,密密匝匝的雨丝令他无处躲藏。漫天的愁雨将他死死围住,不得脱身。向前走是雨,向后退亦是雨。雨点打在地上、房顶上、花上、叶上……声声凄凉。他被这愁苦包围,笑也是泪,哭也是泪。

“雨”的世界朦胧凄凉,幽冷缥缈,也许这正是纳兰性德词作所要表达出的哀愁的意境。

李煜和纳兰性德借“雨”、“水”言愁,足以说明他们如水的个性,多情、柔软又不失刚强。

他们的水之刚表现在其始终如一的多情和高洁上。姿态并没有因环境和状态的变化而改变,词中的高洁如当空明月般令人仰望。

月亦是诗人口中常见之物。月在李煜和纳兰性德词作中也多次出现,李煜词中出现了十三次,纳兰性德词中出现了一百三十一次。

“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新月似当年。”李煜《虞美人》中的月寄托的是对故国的思念和亡国的悔恨,这与他被俘后日日追思往事,常常以泪洗面有关。

“断肠明月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纳兰性德在《苏幕遮》词中写明月依旧,人却不再,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李煜凭吊往事,纳兰性德思念爱人。

往事浮现,黯然惆怅。空见当时明月,心中自然充满哀愁。虽然内容不同,却同样饱含了对往日的追忆,以及物是人非的惆怅。二人情感的真挚与悲凉、寂寥、痛苦的风格一脉相承。

他们心中满怀的惆怅无人可以倾吐,只有对着见证了他们经历的明月诉说哀伤。

“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明月不会说话,却是他们最忠实的知己。

水生木

由水而生木。如水的性格向来是向往自由自在、浪漫不羁的。他们的理想和志向都在富贵荣华、地位权力之外,李煜如此,纳兰性德亦如此。

李煜的早期诗词中有两首《渔父》:

(一)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