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灭亡香销词殁(第2/3页)

在他的《正气歌》里,给我们罗列了那些云端的身影,那些永恒的目光: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

写作这首长诗的时候,文天祥已经被元朝关押在大都(今北京)数年了。

文天祥是祥兴元年(1278年)被俘的,那时,元军大举进攻,他率部向海丰撤退,途中,遭到元将张弘范攻击,兵败被俘。事实上,这是他第二次深陷敌手了。

宋恭帝德祐元年(1275年),元军入侵,朝廷号召各地勤王,文天祥捐出家财,招募义勇,开赴京城临安。

1276年正月,元军兵临城下,谢太后打算与元军讲和,元军统帅伯颜要求须丞相出城商议,丞相陈宜中闻听后竟连夜出逃。无奈之下,谢太后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出城与元军议和。

文天祥出城后,抗辞慷慨,不为所屈,结果被敌人扣留。谢太后见大势已去,向元军投降。

元军欲把文天祥押解到北方,在镇江时,文天祥趁押解者不注意,逃出了敌手。在连天战火中辗转两个月,才到达温州。对这地狱般的两个月,文天祥后来在《〈指南录〉后序》中这样回忆: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徬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救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人们常将境遇险恶称为“九死一生”,而在这短短的三百多字中,竟一连出现了二十二个“死”字,这是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对文天祥来说,这时候最容易的事情,就是死了。我想,他肯定想过,如果自己的死能够换得敌寇的覆灭,国家的重振,即使自己死去一万次,即使死后万劫不复,又有什么值得推辞的呢?

可是,在这场旷世的浩劫中已经死去了太多的人,再多生命的消失都无法阻挡这毁灭之轮的前行,何况是一个书生的死。

景炎元年(1276年),文天祥辗转到达福州,被宋端宗赵昰任命为右丞相,并在东南率军坚持抗元,两年后,兵败被俘。

酹江月

和友驿中言别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蛩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文天祥被俘后,被元军押解往大都,一同被押解的,还有文天祥的同乡,曾任崖山行朝礼部侍郎的邓剡。到达金陵,邓剡因病留在了那里,文天祥继续北上,临别时,两人作词互相激励,文天祥写下了这首《酹江月》。

“酹江月”其实就是“念奴娇”,苏轼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有“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之句,因此后人也将此词牌称为“酹江月”。文天祥此词,也是步苏轼之韵。但是苏轼作此词,只是因为被贬官黄州,虽有悲凉,毕竟只是个人遭际,而文天祥此时已是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其悲怛惨痛,绝非苏轼当时可比。

但是,即使身陷囹圄,即使死生未卜,文天祥也用剑而不是用笔,用血而不是用泪来书写。虽然被俘受辱,虽然家国破碎,这个倔强的男人仍然坚信,蛟龙终不会为水池所困,终有一天,能挣脱锁链,扶摇冲天。回想当年的指点江山,慷慨激昂,一切都如云散去,但是只要这江流依然,就必有后来人,如同那些给过自己温暖的身影和目光一样,自己的身影和目光也必将在云端搀扶他们,温暖他们,让他们不惮前行,矢志不渝。

再次来到这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从前的铁血将帅,今已成南冠楚囚,朱颜已改,丹心不变,勘破死生,一切不过付之一笑。三个小皇帝,一个已投降,一个已病死,一个已自杀,无主可忠,江山已沦入异族之手,但是离别的时候,还是让人如此不舍,频频回头。此时的文天祥,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后的结局,但即使生命即将远去,他也幻想,死后如果有知,自己必是那只啼血的杜鹃,在枝头残月下,为后来的人讲述一个关于故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