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悲剧中提纯李煜(第3/7页)

从那时起,长江边上就多了一个神秘的渔翁。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更没人知道,这个渔翁经常在别人没有注意他的时候,偷偷划着船,带着丝绳,把丝绳拴在东岸的礁石上,然后划船到西岸,以此测量江面的宽度。

开宝三年(970年),这个渔翁消失了。没人知道,这个叫樊若水的书生逃到了汴梁,向宋太祖呈上他亲手绘制的《横江图说》,上面将长江采石一带的险要曲折标明清楚,尤其对江面宽度更是标注详细。宋太祖大喜,决定采纳樊若水的建议,在采石江面架设浮桥攻打南唐。(知古尝举进士不第,遂谋北归,乃渔钓采石江上数月,乘小舟载丝绳,维南岸,疾棹抵北岸,以度江之广狭。开宝三年,诣阙上书,言江南可取状,以求进用。《宋史·列传三十五》)

开宝七年(974年)九月,宋太祖派遣大将曹彬率领大军出征。宋军先在长江荆湖一带打造黄黑龙船数千艘,又砍伐巨竹,做成巨大的缆绳,扎制竹筏。依照樊若水的建议,宋军先在石牌口架设浮桥,然后把浮桥运至采石,只用了三天,一座巨大的浮桥便出现在采石江面,“不差尺寸”。

当宋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李煜怎么也想不到,被自己视为不可逾越的长江天险,竟然被一个落第的书生给攻克了。危急之下,李煜派大臣徐铉前往汴梁求和,徐铉见到太祖,说:“李煜侍奉陛下就像儿子侍奉父亲,陛下为什么还攻打南唐呢?”太祖说:“难道父子还要分得这么清楚吗?”徐铉竟不能对。同年十一月,徐铉再次入奏,只可惜,宋太祖冷冷地吐出了霸气十足的十个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六)

开宝八年(975年)十一月,金陵城被宋军围困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里,李煜也曾对战事抱有过各种各样的幻想,做过各种各样的努力:他命令上江的南唐军队驰援都城,但是这支军队一与宋军交战便全军覆没;笃信佛教的李煜甚至还搬出一位高僧,企图以“佛力”迫使宋军退兵,这当然只能成为一场闹剧。李煜曾经说,城破之日,他要自焚殉国,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这个多情的词人没有勇气自杀,而是肉袒面缚,投降宋军。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谁都知道,这一去,便是诀别。大厦已倾,山河已改,曾经富庶繁盛的南唐已经成为历史书上一个逝去的名词。在翰墨和温柔中长大的皇帝,初一接触战争,便输得彻彻底底,毫无回旋余地。南唐的皇帝,成了大宋的“违命侯”,开始过上了“日夕以眼泪洗面”的囚徒生活。在他以后的记忆中,总是出现辞别故国的那一刻,与宫娥垂泪告别。苏东坡曾经对这一句颇有微词,他说:后主国破家亡,应该是在宗庙前痛哭之后离开,怎么能垂泪对宫娥,听教坊别离曲呢?

也许,这恰恰证明了一个事实:李煜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穿着皇袍的词人,而词人的本性决定了他的懦弱和迟疑,也决定了他的率真和多情。辞别宗庙的是皇帝,辞别宫女的是词人。而此时,李煜脱下了皇袍,一个真正的词人踏上了宋词之旅,并且用自己和着血泪的足迹,为后来的词人们标出了通向未来的路。

多少恨 昨夜梦魂中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就在南唐亡国,李煜被挟持北上的这一年十月,宋太祖赵匡胤莫名其妙地去世,即位的是太祖的弟弟、宋太宗赵光义。不过这一切对李煜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按照新皇帝即位的惯例,他的封号由以前带有侮辱性的“违命侯”而“进封”为了“陇西郡公”,但是李煜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虽然心胸博大的太祖换成了胸怀狭窄的太宗,对李煜的囚徒身份来说,这种变化是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意义的。

汴梁的李煜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门口有一个老军看守。李煜的所有活动都要预先向皇帝请示,经常还有大臣来“探访”,其目的无非是想探听这个昔日的皇帝是否还心存故国,甚至期望重返帝位罢了。

熟悉史书的李煜不会不知道,晋统一中国之后,蜀国后主刘禅与吴国国君孙皓的不同表现。司马炎在朝堂上叫孙皓坐下,并且说:“这个位子朕已经为你准备很久了。”孙皓竟然也硬着脖子说:“我那里也为你准备了这样的位子。”而刘禅却是乐不思蜀,一番全没心肝的话,让皇帝消除了戒备,也保住了自己的命。李煜想必也明白,要留住自己的命,刘禅就是自己的榜样,可是,这位忧郁的词人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