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说《杨柳枝》、《贺圣朝》、《太平时》(第2/3页)

从卢照邻、韦承庆、沈佺期以下,初盛唐诗人十馀家,都有折杨柳词,都是赋咏笛曲。杨巨源是德宗时人,贞元五年进士,他的诗集中也还有折杨柳词。但是,自从白居易、刘禹锡唱和以后,就不见有折杨柳词,诗人所作尽是《杨柳枝》词了。

再迟一些,到宣宗大中年间,温庭筠与公卿子弟令孤滈、裴諴等,为歌妓作“新添声《杨柳枝》” 词。从“新翻” 到“新添声” ,《杨柳枝》歌词又有了发展。僖宗乾符五年,诗人薛能为许州刺史。他令州妓少女作《杨柳枝》健舞;也作了歌词,称为“《杨柳枝》新声” 。其诗有云:“柔娥幸有腰支稳,试踏吹声作唱声。” 这两句说明了《杨柳枝》从笛曲改作歌曲,又以歌曲伴舞,成为舞曲。大概其音声节拍也一变再变了。

但是,无论是折杨柳或《杨柳枝》,在唐人诗集中,都是七言绝句的声诗。温庭筠所作新添声《杨柳枝》词,也仍是七言绝句,因此我们无从知道歌唱时的添声情况。不过,敦煌曲子里有一首《杨柳枝》,其词云:

春去春来春复春,寒暑来频。

月生月尽月还新,又被老催人。

只是庭前千岁月,长在长存。

不见堂上百年人,尽总化为陈。

又《花间集》有顾夐的《杨柳枝》一首:

秋夜香闺思寂寥,漏迢迢。

鸳帏罗幌麝兰销,烛光摇。

正忆玉郎游荡去,无寻处。

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

又有张泌的《杨柳枝》一首:

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

金凤搔头堕鬓斜,发交加。

倚着银屏新睡觉,思梦笑。

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

以上三首,都以七言四句为基础,其下各加一个短句,可能就是所谓“添声” 部分。此处本来是和声,故作词者不在此处填词。后来和声也成为正曲,作词者就也填上实字,于是成为《杨柳枝》新调。北宋词人作《杨柳枝》词,都继承《花间集》的格调,即四个短句都用三言句,而敦煌曲的形式却没有出现。王灼《碧鸡漫志》已有所说明:“今黄钟商有《杨柳枝》曲,仍是七言四句,与刘白及五代诸子所制并同,但每句下各增三字一句,此乃唐时和声,如《竹枝》、《渔父》,今皆有和声也。”

殴阳修有一首词,调名《贺圣朝影》:

白雪梨花红粉桃,露华高。

垂杨慢舞绿丝条,草如袍。

风过小池轻浪起,似江皋。

千金莫惜买香醪,且陶陶。

此词与《杨柳枝》几乎相同,惟第三句下三字短句仍协前二句的平声韵,而不和“起” 字协韵。万红友《词律》因此便以为此二词有区别,不能认为是同一个词调。

另外,贺方回有八首词,调名《太平时》。其第一首云:

蜀锦尘香生袜罗,小婆娑。

个侬无赖动人多,是横波。

楼角云开风卷幕,月侵河。

纤纤持酒艳声歌,奈情何。

此词与《贺圣朝影》完全相同。《词律》云:“此调一名《贺圣朝影》,因原名《太平时》,故列于此,不附《贺圣朝》之后,勿谓例有不同也。” 万红友以为此词原名《太平时》,别名《贺圣朝影》,因此将《贺圣朝影》编在《太平时》调后。至于《贺圣朝》与《贺圣朝影》,万氏认为是不相干的二调,所以不把《贺圣朝影》编在《贺圣朝》调后。但是,《词谱》却说:“《太平时》,一名《贺圣朝影》,一名《添声杨柳枝》。” 《历代诗馀》因此就把欧阳修的《贺圣朝影》改题作《太平时》,与贺方回、陆放翁诸人所作《太平时》编在一起。

由以上情况,我们得出一个疑问。《太平时》、《贺圣朝影》和《杨柳枝》的关系如何?这个疑问的关键,在于第三句下的短句,协平协仄,有无区别?五代时人作《杨柳枝》,此句都协仄韵,即与第三个七言句的末一字协韵。宋人作《太平时》,此处皆协平韵,即与第一、二、四句的末一字协韵。这里似乎有些区别。可惜宋人作《太平时》者不多,不能找到许多例证。近来看元遗山的《续夷坚志》,其中载金代大定年中有广宁士人李惟青,与鬼妇故宋宫人玉真相会,玉真作《杨柳枝》词曰:

已谢芳华更不留,几经秋。

故宫台榭只荒邱,忍回头。

塞外风霜家万里,望中愁。

楚魂湘血恨悠悠,此生休。

此词第三句下的短句仍协平韵,应当就是《太平时》或《贺圣朝影》,而元遗山却说是《杨柳枝》。可见《太平时》或《贺圣朝影》就是《杨柳枝》,并无区别。第三句下短句,协平协仄,可以不拘。不能因此就认为它们是不同的二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