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会讲汉语的小贩(第3/5页)

“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思维范式,也许很多年后非洲仍然会跟现在一样,继续在贫穷、内斗、疾病的泥潭里挣扎。”这是恩加里的结论。不出所料,这段话在播出前被坐在北京办公室抱怨空调的编辑剪掉了。

从班吉回到内罗毕不久,翰文接到恩加里的电话。恩加里问翰文是不是还想做关于大象盗猎的节目。翰文说那当然,他一有空就四处问有谁知道大象盗猎的事。当然华人是不愿意跟他谈这个问题的。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问到的肯尼亚人也不愿意谈这件事,或者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然后转换了话题,当他从没提过tembo(大象)这个词。

“那很自然啊。你是个记者,跟你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被你做成节目播出去,他们当然不敢和你聊这件事。”

“那我该怎么办?”翰文觉得自己有点抓瞎。这种情况他在东部非洲还是第一次遇到。通常,他只要用流利的斯瓦希里语同肯尼亚、坦桑尼亚、乌干达的当地人打招呼,他们都会称他为rafiki(朋友)或是kaka(兄弟),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找到了一个参与过盗猎大象的人。那天我跟在内罗毕大学教中文的张光明教授说有一个中国记者想做大象盗猎的纪录片。他说有一个卖木雕的小贩经常来他班上旁听汉语课。这个小贩叫卡茅,曾不小心对张教授说起他以前干过猎杀大象的事。”

“卡茅在哪里?请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现在就去采访他。”

“不行。我和张教授一起跟卡茅通了个电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见你,他说以前的事如果传出去,他一家老小就会有生命危险。”

“那怎么办?”翰文心说,教授你还不如不打电话告诉我这事呢。

“卡茅在内罗毕市中心的城市市场里卖木雕,他的铺位是09号。你可以去找他,说是张教授介绍你来买木雕的。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跟你单独聊聊。你最好从他的店里买几个木雕,赢得他的好感。他做的木雕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大象,就像马上要活过来一样。”

“那我星期五下午去吧。”

“千万要小心,不能给他带来麻烦。卡茅虽然干过猎杀大象的事,但他已经洗手不干了,家里还有多病的母亲和一群弟弟妹妹要养活。”

星期五下午,内罗毕市中心,交通拥堵得一塌糊涂,甚至比北京都有过之而无及。翰文开着车,在一大堆破旧的公交车、二手的丰田车还有一路冒黑烟的“马塔突”小面包车中穿行了很久,才到达城市市场外面的碎石停车场。

虽然有些陈旧,却仍然能从广阔的空间、高大的拱顶看出这幢建筑昔日的恢宏气势。据说城市市场曾经是殖民时代的市政厅,后来废弃不用,被小贩占据,成了一个巨大的自由集市。这幢楼分上下两层,由一家家小店组成,一半摊位贩售鱼、肉、蔬菜和水果,另一半则贩售非洲木雕、串珠、面具等手工艺品。

翰文穿过几只比人还高的长颈鹿、一排鬃毛高耸的狮子和伏地欲跃的猎豹,找到了卡茅卖木雕的摊位。厚嘴唇的黑人面具挂在砖墙的最高处,需用木叉才能取下。约2.5米高的木头搁架上摆满了手持长矛的马赛族武士人像、羚羊、斑马的木雕。数量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大象雕像,搁架上放不下,便密密麻麻地摆在了水泥地上。翰文仔细看了看,还真如恩加里教授所说,大象的雕工很不错,有点活灵活现的感觉。

“请问卡茅在吗?”好几个黑人青年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一边盯着一段没有雕刻过的黑木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用斯瓦希里语热烈地讨论。翰文不知道谁是卡茅,便冲着他们用斯瓦希里语问了一句。

一个身材瘦削、穿着黑色T恤衫和灰白牛仔裤的青年站了起来。他看见来了个中国人,马上露出满脸笑容,用发音不正的汉语说:“你好,我是朋友卡茅。要买木雕吗?大象、长颈鹿、斑马,什么都有。可以砍价,随便砍,没问题。”

翰文没有用汉语回答,他知道很多游客都会被非洲小贩这几句顺溜的汉语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忘了讨价还价这回事。其实,多数小贩都只学会了几句做买卖的日常汉语,再深入交流,他们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了。

翰文说的是纯正的斯瓦希里语,发音甚至比一些没有上过什么学的肯尼亚人还要标准。“我是张光明教授的朋友,在肯尼亚做生意,要帮中国一家博物馆采购一批上等的木雕。他说你的木雕做得很好,我今天过来看看。”

“张教授的朋友就是我的亲兄弟啊。你想要什么样的木雕我都能给你找到的。”卡茅还是说汉语,看来他学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