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之眼(第10/11页)

“我就知道你准得来。”金律师说,“宋阿姨说想当面谢谢你。”

小齐一惊,谢谢我?谢什么啊,谢我发现你儿子是同性恋?

宋阿姨握了握小齐的手,温柔地一笑:“孩子,你非常勇敢正直,你是个好人。庞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是我的儿子,他无论有什么取向和选择,我都支持他。”

小齐又一惊:我是个好人?我成好人了我?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不不,阿姨,我不是好人。不是!我是……”已经把中国话说成了外国话。宋阿姨又笑了笑,对小齐说:“不是好人也没关系,每个人生来都是好人,即便后来没当成好人,上天都会给你一次救赎的机会。”

小齐做醍醐灌顶状:“所以,嫌疑人也要有律师来辩护,对不对?”

金律师冷笑道:“不,我们辩护不为什么救赎,而是因为,嫌疑人在国家机器面前永远是弱势的。”至此,小齐已经完全听不懂了。金律师和宋阿姨再次向小齐致谢,表示后面还有很多的案头工作要做,战斗才刚刚打响,真正的坏人还没有绳之以法,希望小齐能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们。

小齐使劲点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相信自己是个好人了。每个人都应得一次救赎。啥叫救赎啊?小齐不太懂,但隐约感觉就是做了坏事被原谅的意思,死了不下地狱,不会被小鬼叉起来炸成油条。我救赎成功了吗?他问自己,心里有点打鼓。目击杀人现场,见死不救,不报警,对警察说谎,对律师说谎……最后虽然提交了证据,但是这足够吗?到底要怎么才能得到那次应得的救赎啊?小齐陷入了沉思。

金律师走后,小侯警官又火急火燎地冒了出来。“哎!”他拍了小齐脑袋一下,“幸亏你没走,来给我按个手印。”

“手印?按什么手印?”小齐摸摸脑袋。

“你不是提交证据了吗?”小侯揽着小齐的肩膀进了屋,屋里的墙上写着:坦白从宽……小齐没有注意。他面前有一张表格,小侯让他慢慢填写,再在右下角按上十个手指的全部手印。小齐填表的时间里,小侯喝着茶,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小齐聊天。

“哎,”他总是用“哎”开头,“你知道这案子是杀人案吗?”

“啊?不是自杀?”小齐抬头看了看小侯,小侯指指表格,让他专心填写。

“多亏了你提供的那个证据,虽然它不是直接证据,但对已有的证据造成了巨大的挑战。”小侯煞有介事地用播音腔说道,“我们马上围绕你提供的这份证据展开了调查。你知道,警察是不能随便拿你手机的几张图片当证据的,我们得调查原物证。”

小齐填着表,后脑勺感觉有点凉。小时候每次说谎被家长发现以后、揭穿之前,就是这个感觉。他似乎想明白了刚才老马说话时,他产生的那种熟悉的模糊感是什么。

“这一查,嘿,你猜怎么着?”小侯自顾自地说道,“你这证据还真是货真价实!案发现场所用的那个什么AP,里头真有这些图片,日期时间都对,我说,真有你的嘿!对,填完了就在那儿按手印……”

小齐看了一眼小侯,他那张干瘦的猴脸上一脸看戏的表情。“按,快按,按完咱走了。”他说。

小齐按了手印。十个,全部,鲜红鲜红,实实在在。

“后来你猜怎么着,嘿!”小侯扣好茶杯盖,走过来拿起表格看了看,“我们的技术人员为了确认这些图片不是隔壁房间访问的,就调查了AP的硬件访问记录。这个我是不懂啊,你搞这个的你懂,每个设备都有一个自己的地址……”

小齐的半个后背都凉了。

“就在案发的房间,我们突然发现AP上有一个奇怪的硬件地址,这台设备只要房间一插卡,就自动连接,不论什么日子,哪位客人入住,都会有这么一台相同的设备连入AP。”

小齐凉到了腰眼儿。他退了两步,摸了把椅子,坐下了。

“然后我们这么一调查,你猜——咳,这也甭猜了,傻子都能猜出来,屋里有一个隐藏的硬件呗!那是什么呢?我们这通找呀,最后终于在浴室的天花板上找到了一个联网的摄像头。”

小齐咽了口唾沫。

“我们的技术人员非常爱岗敬业,既然有一个,这黑酒店肯定还有其他的,一查,有六个哪,这还了得?我们马上采集了摄像头上的指纹。我估计,装这个摄像头的人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抓住,上头那指纹,那叫一个清楚哇,比你那天回酒店的时候留在门把手上的清楚多了——怎么说呢,就跟这个似的。”

小侯说着,把表格上十个鲜红的指印在小齐面前晃了晃。

小齐看了,顿觉天旋地转,屁股底下的椅子都动了起来,他想站起来,又不知道站起来干吗。一个没站稳,他又重重摔回椅子上,椅子倒了,跟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齐后脑勺着地,昏了过去。临昏倒之前,他看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