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第3/5页)

他还是给我们写信,大约一个月一封。大部分的时候我会给他回信。他的来信总是有三份,分别写着“阿月”“大燕”“小燕”。有时候是分开寄,有时候是一起寄给我。大燕是我姐姐,阿月是我初三的同桌,他叫她姐姐。我已经很难听到别人叫我小燕,上了高中之后,再没有人知道我的小名。我们都是大人了。

他总是把信纸叠成我一拆就能撕碎的图形,我想能叠出那么复杂图形的人一定非常有耐心。有时候他会零散地在信里夹些小东西——画的素描、抄的歌词什么的。

军训刚结束的时候他在信里面夹了一张他军训的合照寄了过来。

“为什么别人都穿着军训的衣服你穿个白背心?你的外套呢?”我回信的时候问他。

“我脱了。这样比较帅。”他是这么回答的。

有时候他会提很无理的要求。

“我们这里最近很流行用彩色的丝带编成手环,戴手上还蛮好看的。我们班女生都在编,你能帮我编一个不?”

我怎么可能会编手环?我连纸飞机都不会叠。初中时全校女生都叠纸鹤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不为所动不是吗?

当然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没有回信而已。小敏对我们那么好,也许等我姐姐有空的时候可以编个送给他。

我收到小敏寄来的下一封信,是在十几天后。信封鼓鼓的,里面好像装了很多东西。拆开来,从里面倒出三只手环。红绿两色的丝带编织成了细密的花纹,结实而又小巧。他在信里写:“你那么懒,一定不会给我编的吧,我都能猜得到。所以我学会了,给阿月、你姐、你都编了一个。希望你们喜欢。”

小敏总是这样,我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糟糕的事。

我不是没有觉察到小敏对我超乎寻常的热情,所以我偶尔甚至想躲着他。在我的高中时代,我喜欢一个虚无缥缈、遥远、和我几乎毫无交集的人。大约我喜欢的也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创造出的一种完美的安全的距离感与忧愁罢了。年轻人总是喜欢无谓的忧愁的。

小敏是我的好朋友,他没有忧愁和距离。

8

高二暑假的一天,我们初中的几个好朋友一起出去玩,过一道小沟的时候,自行车轮上沾满了泥。

“把那根树枝给我。”小敏对我说。

我捡起来递给他,他伸过手来拿,然后认真地将自行车轮上的泥弄掉。

小敏的手很漂亮,他肤色很白,手指细长,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骨感。

“这么好看的手,不知道以后会牵起哪个姑娘呢?”我忽然这么想。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去漳河边上的一个朋友家借书,她有一本《边城》。单晚稻正开始抽穗,西瓜已经摘完,只剩下田里杂草丛生的藤蔓。她父母在养鱼,住在鱼塘边搭起来的临时竹棚里。我们就这样坐在棚子里随便说着话,池塘的水面闪闪发光。忽然她问我:“你是不是认识柳敏?”

“柳敏?小敏?牌楼村的吗?家在那儿的?”我指着河对岸的一片水杉树林。

“是啊。你们是初中同学吧?”

“是的啊,你也认识他?”

“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啊。”

“对哦。他在学校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事情啦。我有个姐姐好像喜欢他呢……想打听点他以前的事情……”

夏天的风很热,从四面八方穿进这简陋的棚子。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小敏现在的生活里是存在很多其他人的。那些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想起那天小敏伸出来的手,白净的细长的手指。“不知道以后会牵到哪个姑娘呢?”就这样又想了一遍。

我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高三伊始,所有的课程都已经上完了,开始第一轮大复习,从高一开始。复习古文,高一到高三的课本太多,早读的时候看起来很不方便。县城闭塞,根本没有复印机这种东西。我就动了把所有古文抄在一起方便复习的念头。也许是我看小敏的字比我的好看,也许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最后是小敏花了两周帮我抄那些古文。

拿到那个硬皮抄写本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小敏把不需要背诵的课文也全部抄上了。字写一行空一行,写了满满一本。一开始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后来出现了蓝色的,最后又变成黑色的,像是疲惫的人中途打了个哈欠。

高考结束,在我们离开小县城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们初中的这一群朋友依然成群结队地去彼此家里玩,走很远的路,穿过长长的田野,像十四岁那年一样,并说好以后还是要常常联系。

9

我去了离家很远的城市读大学。我的父母去了城市打工,离开了家乡。

那条穿过我们家乡的318国道,被重新修整。路从小敏家的门后擦过去,又宽又直,漆黑地一直奔向远方。来往的繁忙的客车和汽车呼啸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