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九岁的夏天(第2/7页)

二十六岁那年夏天,我从建筑研究所毕业,穿着短裤和人字拖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就这样从学校直接来了这座城市。地铁出口有个中年女人靠着墙,脚下放着红色的塑料桶,里面码着扎成一小束一小束的白色栀子花,然而,晃眼的阳光与躁烈的蝉鸣在自动扶梯上升到地面的那一刻同时到达,热浪顺着脚指头钻进短裤,我都还记得。

如果生活是河流,我大概就是河底那块已经长出青苔的石头吧。

也许青苔都已随波荡漾。

我预感得十分准确,仅仅几天之后,新的项目果然降临了。

“你一个人来做,这个项目面积不算大,相信对你而言不会有太大困难。”老板如是说,主管站在一边:“当然,我们会一起努力。”

“好的。”

“项目是公园里的咖啡厅,地点又在闹市区,从建筑设计到室内设计都是我们的,会一直做到施工结束,是难得的好机会哟,好好努力。”老板走之后,主管再次强调。

“明白。”我答应着。

4

晚上和绿约在常去的餐厅吃饭。因为早上在上班的路上遇见了她,我像是消失的东西忽然又自动出现了一样,她相当满意。

点了一份蔬菜色拉。坚果、菠菜、烤过的西红柿,装在白色瓷盘里,我拿着叉子分给绿一半。

和绿认识,是在一位外国建筑师的讲座上。

“旁边没人?”当时她这样问我,我点头,她就在那儿坐下了。

讲座结束回来的地铁上,我们居然又相遇了。

“刚才那个建筑师太啰唆了,对不对?”她问我。

“呃,是有一点。”我答。之后,我们一同下地铁,一同走回来——我们居然住在同一条街上,于是就这样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周末一起出去吃饭?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但是一个人去吃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分别的时候她问我。

“可以啊。”

两年过去,我们竟然还住在这条街上。

“你干吗这么自闭啊?”她问。

“没有啊。”

“我可是四十多天没有看到你了。”

“最近想一个人待着。”

“不管什么联系方式,你都没有回应。”

“抱歉,说不出来什么话。”

“前男友,怎么样了?”

“依旧是前男友。”

“……夏天要来了,我觉得自己又要蔫掉了。”绿夸张地叹了口气,“黏糊糊的夏天,光想想就讨厌。”

“夏天?”我问。

“对啊,我说你还活在哪个季节啊?”

“模糊不清。”我说。

5

夜里十一点,还在加班。门口玻璃门响了一声,似乎有人推门进来。我有点害怕,扶着桌面站了起来。

是上周在楼梯上遇见的那个新来的人。

“……这么晚还来公司?”我松了一口气。

“刚经过时看到楼上灯还亮着,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有拿,就上来了。”他拿起桌子上的书,“你呢?怎么这么晚?”

“新项目,明天就得拿个东西出来先给甲方看。”我起身去接水。

“什么时候能弄完?”

“估计明天早上。今晚大概回不去。”

“我能帮上忙吗?”

“剩下的差不多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我转过身靠着桌子边缘,喝了一大口水,感觉肩膀非常酸。

“确定没什么可帮的?”

“那你明早可以给我带份早饭吗?”

“要吃什么?”

“豆浆。出了巷子口左边第一家便利店里有卖。”

“还有呢?”

“没有了。”

“好。”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C。希望你能早点回去。”

“好。明天见。”

早晨七点回家,混在别人上班的路上,感觉自己像是逆流而上的鱼。城市还算安静,人们都面无表情。我整理了头发和包,伪装得也像是要去上班一样。

顺便去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杯豆浆。C到公司之后发现我不在,应该会喝掉他买的吧。

睡了一觉,十二点起床,洗澡,去事务所,下午两点要向甲方汇报。

“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实习生帮帮我?一个人还是比较吃力。”开完会之后我问主管。

“我想想啊。C那边事情不多,让他帮你?”

“可以。”

“我一会儿告诉他。”

6

“雪弗板我选一毫米厚的了,你对下比例,确认没有问题,我就开始做模型啦?”C坐在模型桌前回头和我说话,手里拿着一块做模型用的白色雪弗板。

模型桌和我的桌子是垂直的。台灯伸出长长的手臂,黄色的灯光像微小的星光,模糊地点亮C那只手的轮廓。

“嗯。事务所没有比一毫米更薄的板子了,你开始吧。”我回答。

“好的。”他转过身去,一边低下头开始做模型一边问,“晚上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