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页)

上个月到蓝海小区缴物业管理费,顺便去看了看冯佳。这世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上床之前拒人,上床之后腻人;另一种恰好相反,上床之前情热如火,上床之后冷若冰霜。冯佳属于后者。大概是经历的男人太多了,上的床也太多了,千帆过尽,满眼凄凉,躺遍人间弹簧床,难觅生猛可心郎,终究难免惆怅。不知为什么,我见了她总有点讪讪的,虽然她免费住着我的房子,水电费还要我掏;虽然她从我手里拿了三万零六百,服务也不到位。在客厅里简单聊了两句,连水都没喝一口,她就赶我走,说急着上班,要洗澡换衣服。我笑笑:“你洗澡还怕看?”“你”字说得重了点,她勃然大怒,说我就知道你他妈没安好心,你不是不吃回锅肉吗?想看我洗澡?行,一万块!我饮恨而去,心想撞进黑店了,一万块看次洗澡,他妈的,洗的是蒙牛优酸乳吗?是三精口服液蓝瓶吗?是孙二娘的连锁企业吗?上过电视很了不起吗?

晚上要做节目,我穿上一万三的西装,打上一千一的领带,站在镜前上下打量自己。肖丽怯怯地笑,说这衣服不配你,还是那套咖啡色的好看。我说这可是我最贵的衣服,除了你手上的戒指,咱们家没有比它更贵的了。我一直说那颗假钻石售价二万二千六百八十八元,这是我说谎的诀窍之一:坚定。数字具体到个位,细节详细到表情,对方决没有怀疑的道理。诀窍之二是反复提及,近来我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上:“老说我小气,两万多的戒指也给你买了,还想我怎么样?”她频频点头,深信不疑。昨天到楼下吃饭,隔座一个胖女人戴了颗钻戒,我比较了一番,说你看,那颗肯定不到半克拉,比你的差远了,毕竟两万多的东西,钱好,货也好,我对你够意思吧?肖丽望望我,赶紧低头喝果汁,眼圈都红了。

这些天陈杰一直没动静,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都快成精了,向来不怕贼刀、不怕贼叫,只怕贼来静悄悄。如果他上门大吵大闹,我反倒放心,轻诺必寡信,色厉必内荏,态度嚣张只能说明缺乏底气,反倒这么一声不吭,实在是让人心虚。昨天晚上跟肖丽一番长谈,把陈杰的情况全都摸了个遍。是时候找退路了,就算最后不得已要给他四十万,我也得知道他躲在哪儿。肖丽特别告诉我一个细节:陈杰极其怕蛇,不敢碰,不敢吃,看一眼都魂飞魄散。大学时他们班有个捣蛋鬼,弄了条假蛇偷偷放在陈杰座位上,当时正在上课,教室里寂静无声,忽听一声尖叫,陈杰一跃尺多高,撒腿就往外蹿,满头的毛都竖着,后来还和这捣蛋鬼狠狠打了一架,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我师父秦立夫说过:没有搞不定的人,是人就有弱点。我知道江北有个蛇餐馆,位置偏僻,老板养了很多毒蛇,跟我也算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出钱雇几个人,弄个笼子,放上几百条毒蛇,再把这小王八蛋丢进去,吓不死也得咬死,咬不死也得毒死。

这就是我的哲学:绝不仁慈,永不饶恕。这世界向来心狠为王,真理永远握在杀人者手中。人敬我一丈,我还他一尺,谁拔我一毛,我杀他全家。堂皇五车史,老不死看到道德,窝囊废看到力量,而我只读出了两个字:杀人。此乃大道,真理中的真理,一切功业、一切文明、一切兴亡变迁皆出于此。弱者死,强者食,都市即是丛林,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永远没有中间道路。

不过肖丽倒让我有点下不了手。昨天回家时,看见她正跪在地上擦我的鞋,六双皮的,一双布的,每一双都比她的脸干净。我说你身体还没好,摆弄这个干什么?楼下不是有擦鞋店吗?她擦擦脸,说反正也没事,还让我把脚上的也脱下来。擦完后跟我出去吃饭,她特意穿上了那条宝蓝色的连衣裙,那是我给她买的最贵的东西,三百六十八元。吃到一半那胖女人来了,我评论了一番戒指,忍不住又骗了她一次,她颇为感动,眼泪汪汪地告诉我:“知道吗?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我妈死得早,我爸天天喝酒,一喝醉了就打人,我初中时有几年吓得不敢回去,天天住外婆家。后来交过几个男朋友,小气、嫉妒,都没有风度。还有陈杰,说实话,有段时间我真挺喜欢他,没想到……唉!比较来比较去,老魏,还是你对我最好,真的,最好。现在我也想通了,如果你肯跟我结婚,我就做你老婆;如果你跟别人结婚,我就做你情人。如果你不要我了,唉,那就算我命苦吧。”

我心里隐隐一疼,不过马上就醒了,想小婊子,这时候还敢跟我耍心眼。事实很明显:她没工作、没收入,家里也指望不上,跟着我至少可以混个一日三餐,不至于饿死。她还有前科,再不表个狠狠的忠心,肯定会被赶到大街上,城管抓,工商查,连捡破烂的都看她不起。前些天她四处求职,估计现在是过渡阶段,行的是缓兵之计。我心中冷笑,想陈杰的事还没完,先记着账,反正天总是要亮的,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躲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