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财产在中国法律中的地位比较尴尬。2004年宪法修订,增加了私产保护条款:“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虽然戴了个“合法的”嚼子,毕竟往前迈了一步。在此之前的私有财产一直都是小妾,小妾这东西自古来就是欺压对象,大婆欺、官人压,身无三斤媚肉,别想活得舒坦。一旦起了冲突,命好的挨几巴掌了事,命歹的绑结实了送给人贩子,管你倾国倾城还是多愁多病,官人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上学时有位教授讲过“家”的司法解释,说真正的“家”比朝廷更神圣:“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准进。”这话听着香甜,其实只是教授们旁若无人的自慰。中国的国王早死绝了,现在家家都装防盗门、保安锁,还是挡不住查计划生育的,更别提派出所和拆迁办了。只要戴顶大盖帽,任何人都可以冲到你的客厅里吹胡子瞪眼,伺候舒服了万事好说,稍有不顺心,寻个由头就叫你销魂。

邱大嘴这两天倒很和善,也不跟我炸刺儿了,见面总是笑嘻嘻的。上周末到所里坐了一会儿,他敲敲门进来,说中院的李恩正提刑庭副庭长了,你说怎么办?我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就是上次一起打麻将的李法官。我说这王八蛋业务那么差劲,人品那么操蛋,怎么还能提?他诡秘一笑:“提个副庭长算啥?大惊小怪!”顺手扔来一支烟,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老魏,上次那十五万,你不该拿。”我说对,不该拿,是我糊涂。他说这样吧,你拿两万块出来,我替你交给他,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以后还得求人家不是?我诧异:“他没这么好说话吧,两万他也收?”邱大嘴说他那天也是拿了钱走的,你再凭空给他两万,还不笑欢了?我心想这么办倒是一劳永逸,不过赤裸裸地送钱终究难看,点上烟问邱大嘴:“他喜欢什么?送点别的算了。”邱大嘴说酒色财气呗,钱呗,女人呗,还能有什么?我说我有块江诗丹顿的名表,值四万多,一次都没戴过,要不你把他约出来,吃一顿,娱乐一下,再送他块表,不是更体面?邱大嘴咧咧嘴,笑得十分古怪,我心中狐疑,看着他摇摇摆摆去远,还不时回头看我一眼,屁股一耸一耸的,像极了爱偷吃又爱放屁的臭鼬。

我把这些天的案卷材料整理了一遍,心里有点空,顺手给肖丽拨了个电话,问她好点没有。今天一早她就叫肚子疼,在马桶上坐了半个小时,满桶都是血,脸色煞白,站都站不起来。我看了也有点心疼,毕竟一张床上躺了两年,没有爱情也有手足之情。心想虽然是你自己作孽,但弄到这步田地,无依无靠的也挺可怜。陪她到医院挂了个号,肖丽过意不去,一个劲儿地催我:“你去忙吧,我自己能行。”我估计她是有事不想让我知道,心肠立刻硬如铁石,想活他妈该,难受也是你自找的。甩了甩手,一言不发地出了医院大门。

肖丽怀孕两个月,说是走楼梯时摔了一跤,意外流产。这话我不太信,估计是吃药堕的胎。我和陈慧结婚几年,她一直没怀孕,后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精子存活率极低,当爹比中彩票都难。这事我一直没告诉肖丽,她做贼心虚,遮遮掩掩地多次暗示,说我才是孩子的亲爹。我不点头也不摇头,一直笑眯眯地鼓励她生下来,心想生下来就去做亲子鉴定,是我的一切好说,不是我的一脚踢出门去,你没家没业没工作,还带着个孩子,我看你这辈子怎么活?她倒也乖觉,干呕了两三天,突然就摔倒了。摔得有动机、有目的、有人证物证,天衣无缝,可只有一点没摔清爽:上上下下都有电梯,你非跑楼梯上摔跤干吗?不过这事不着急,先给她记着账,总有一天彻底清盘。

那天从丰山县城接了她,肖丽一句话不说,坐在车上不停地流泪,估计心情复杂。我当时也很矛盾,想骂她,又想温柔地安慰两句;想揪过来扇上两耳光,又想抱进怀里亲一亲。最终什么也没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把口袋里的假钻石掏给她看,说多亏你回来了,要不这钻戒我送给谁呢?肖丽泪眼模糊地看着我,突然哇哇大哭,说老魏,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一定……我心想哪他妈还有以后,要不是陈杰的事还要靠你出力,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

回家后我们讨论本子和光盘的事,我问她:“你当初怎么想的?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肖丽说了两声对不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我的小腿,放声大哭:“我错了……呜呜……我错了,我年轻不懂事,呜呜,你原谅我……原谅我呜呜呜……”我心中冷笑,想我要把那四十万给了你,你他妈就不用哭了,不定躲哪儿骂我傻逼呢。摸摸她脑袋,恨不能找把锤子敲下去,语气却很温柔,说你跟我两年多,就算我有什么不好,可管你吃,管你住,穿的用的全是我买的,你做得还是有点过分吧?她哭得更加厉害:“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呜呜呜……”我长叹:“你生病,我照顾你;你出事,我陪你;你跟人跑了,讹诈我,钻戒我还是买给你。小丽,你……”说到这里,我摇了摇头,她惭愧得无以言表,伏地呜呜号哭,像在舔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