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没有现银的好买卖 (第4/17页)

“大人不是统兵在城外吗,为何不与城里的官军夹攻长毛?”

“你当我不想?一来没有勇将可以带队,这还罢了,大不了我亲自上阵,可这没有饷银才真是要命。要人家上阵拼命,赏银是要给足的,乾隆朝大将福康安打仗,用银子买敌方的脑袋,那是用钱喂出来的胜仗。如今粮饷匮乏,不要说打仗,能维持队伍不哗变已经不易了。”

“朝廷早就有旨意,饷银由没打仗的那些省份来协助,按月解到,怎么会缺饷呢?”

“平原兄,也难怪你不知情,你是生意人,哪里知道当官的难处,这官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就拿袁巡抚来说吧。堂堂一省巡抚,红顶子大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开府建牙起居八座,一省之内谁能比得了他的威风,可就为了这饷,袁巡抚也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

眼下陕西、山东在剿捻,安徽、江苏、浙江、福建、两湖、两广这些省在打长毛,算下来全国有一半的省份都在打仗,战事一起,荒原百里,征粮纳捐自然比起太平年月来难得很,于是除了在本省筹集饷银之外,另外不打仗的省份就要格外出力,帮着筹集军粮军饷,称之为“协饷”。

协饷是有定额的,大抵富庶的省份多些,贫瘠的省份少些,像江浙这样的膏腴之地,虽然自己也在打仗,同样要分出协饷给战事吃紧的省。本来朝旨是这样定规的,可是真做起来又大有不同。

“比方说两江的曾氏弟兄,曾国藩是协办大学士,堂堂宰相一品当朝,人望甚重,各省的督抚都与他有交情,他弟弟曾国荃曾九爷又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道理,哥哥这边有人心甘情愿送东西,弟弟又能抢,别的省份的协饷就被他们多分去不少。再如浙江巡抚李鸿章和闽浙总督左宗棠,一个是人情练达,一个是手段高超,同样将各省协饷多占了一大块。”

饼就这么大,有人多自然就有人少,也是“看人下菜碟”。安徽巡抚袁甲三论资历比不上曾国藩,论后台比不上曾国荃,论圆滑不如李鸿章,论霸道不如左宗棠,结果处处受气,无形中就成了软柿子,本该拨到安徽的协饷连一半都不到,还时时拖欠。

没有饷银就得欠着士兵的月例银子,这些都是兵油子,一个月不发饷就怨声载道,两个月不发饷就骂娘,三个月再不发饷银,他们能拎着刀枪投长毛。袁甲三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好不容易把局面支撑下来,说起来靠的还是徽商的军捐。

“这一次巡抚大人把各府各县的主官都召集到省城,听说就是谈筹饷的事儿。我还听说从外省来了几个有名的商人,打算帮朝廷的军队助剿。谁曾想八字还没一撇,就让陈玉成给一窝端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所以乔大人不敢轻易出兵,就是因为缺粮少饷士气不振。”古平原说这话殷鉴不远。咸丰八年,长毛二破江南大营,当时江南大营扎得跟铁桶一样,本来是攻不破的,就因为钦差大臣和春坚持扣发军饷,想借此逼迫士卒效命,用军饷作为破天京的诱饵,结果反倒弄得三军怨声载道,长毛攻来时,无人抵抗纷纷逃跑,最后和春被乱军裹挟逃到杭州,知道朝廷饶不了自己,自杀身亡。

“是啊,要是粮饷充足,说什么我也要拼上一拼。”乔鹤年看上去倒是很有振作的样子。

郝师爷却是持重的想法:“大人,我却觉得如今长毛胜局已定,大人手下的这支军队与其和长毛去拼,不如保存元气,等待机会。”

“你的意思是?”

“如今有兵则有权,眼下就是一个大好机会。”郝师爷不愧是师爷,参赞谋划是把好手,以烟杆指地,为乔鹤年缓缓解说,“为什么曾国藩、李鸿章这些人,短短几年间从翰林学士、候补知府一跃当了总督、巡抚,特别是左宗棠,前几年还是湖南巡抚骆秉章手下的师爷,如今摇身一变竟当上了总督,官位还在旧主之上。这要是放在前朝,真真是不可思议。”

郝师爷说得没错,像左宗棠这样,从不入流的小吏几年间超擢为掌管两省军民的一品大员,实在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异数。

“说到底是因为他们手里有兵。湘勇、楚勇和淮勇,说白了是人家曾、左、李自己的军队,自己募勇,自己筹饷,自己购置军火,不过是替朝廷打仗罢了。朝廷心里也有数,所以在官位上不惜一日数迁,用顶戴来酬庸这些乱世功臣。”

“郝夫子说得透彻!”听郝师爷说得明白,乔鹤年不由得赞了一句。

郝师爷受了鼓励,更加来劲儿,接着又道:“眼下是大人遇到的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要不是全省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困省城,也轮不到大人来统兵。要我说,与其去打一场没把握的仗,不如将队伍先撤到安全的地方,整编之后,固守安徽还在朝廷掌握之中的地界。这样做不仅稳妥,而且对大人也有好处。整编之时培植心腹,可效仿曾李,扩充大人自己的实力。我为大人着想,这实在是一条终南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