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茶大会的重重迷雾 (第2/15页)

古平原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客栈,听到吵闹声,不由得收住脚步看了几眼,这一看就看住了。

就见隔壁是间铺面很大的典当,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打手正在往外撵人,最奇怪的是,被撵的好像都是当铺里的人,有朝奉、也有伙计,一个个拿着行李包裹,面色惶恐凄凉,颇有敢怒不敢言之意。

这些人都是被推搡出来的,但出了当铺却也并不回头,有几个怔怔地看了半晌大门上‘泰兴当铺’的匾额,还有几个掉了泪,特别是一个年约耄耋的老者,满脸核桃纹,佝偻着腰,目中满是不甘与激愤,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石头台阶。

有一个小伙计,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返回要进当铺,却被人一把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进。

“我娘给我做的棉袄昨儿洗了,还晾在后院,让我去拿。”小伙计急了,要硬闯。

“去你娘的吧!”打手脸上的肉丝都是横的,毫不客气,一个大耳光把那小伙计揍得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一脚踹倒在街心。

这时候围观的可不止是古平原一干人了,前门大街本就最是热闹,别说是这种事,就是猫狗打架都能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此时早就聚了一大群人。

奇怪的是小伙计挨打,没人指责甚至没人言语,相反眼里都露出戒惧的眼神。

刘黑塔忍不住了,郝师爷一把没拽住,他几步跨了出去,扶起小伙计,喝问道:“怎么,这北京城里还有强盗吗!凭什么打人?”

那打手双手一抱臂,满不在乎地应道:“打就打了,有什么了不起。你算哪根葱,也敢立出来咋乎,信不信爷连你一块打!”

刘黑塔的火爆脾气哪里听得了这个,牛眼一瞪就往腰间要摸九节鞭。古平原一把按住他,沉着脸走前几步:“有理说理,天子脚下怎么胡乱打人,难道就不怕顺天府和巡城御史吗?”

打手上下打量了几眼:“衙门口知道得倒是不少,嘿嘿,爷再告诉你一处,九城兵马司也管这事儿,连你方才说的那两个,尽管去告,去啊,不去你是我养的!”

“老子揍你!”刘黑塔握着拳头就要冲上去,“客来升”的几个伙计赶紧过来劝住。

“刘大爷,几位大爷,请先跟我进来再说。”

连拉带拽,郝师爷在一旁也跟着劝,总算是把刘黑塔劝到了客栈的大堂里坐下,把那小伙计也扶了进来。

客栈老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古平原气还没消,道:“京城是首善之地,怎么老百姓对这种事却仿佛司空见惯?”

老掌柜赔笑道:“古大爷,您出门在外,又是做买卖的,求财不求气不是,何必管这档子闲事呢。”

“管不管倒是两说。”古平原问那小伙计,“我倒要问问清楚,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撵人出自家的买卖。”

小伙计又惊又怕连带着伤心,哭得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老掌柜安慰了几句,吩咐柜上给拿了半吊铜钱,好说歹说把这小伙计劝走了。他走回来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古大爷,要问这事儿,谁都没有我清楚。就连方才被撵出去的大朝奉、二朝奉,只怕现在心里还懵懂着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愣了,人家的事儿自己不清楚,反倒是隔壁的掌柜门儿清,这是打哪儿说起?

“唉,按说我是不该多嘴,俗话说‘多言贾祸’,咱们开客栈的,迎来送往其实最忌讳这个。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听隔壁有人哭,哭得我是心里堵得慌,今儿总算是哭到头了,这事儿我要再不找人说说,放在心里兴许就能憋死!”老掌柜说着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隔壁的当铺三个月前做了一笔买卖,是有人寄卖。寄卖是当铺主营的生意之一,从中抽取佣金一成到一成五不定。

寄卖东西的这个人便在“客来升”投栈,不是京城的本地人,自道是浙江的一个捐官同知,来京到吏部“投供”,打算在京里谋一处好出息的肥缺,没想到不通行情,银子带少了,只得将祖传的一箱字画交由当铺寄卖。

这人一住几个月,天天官派十足出来逛街,前后都有下人跟着,当铺中人早就瞧得眼熟,忽然见他来寄卖东西,当然十分巴结。

当铺大朝奉杨明轩今年八十多了,见过的古物无数,一双眼睛比琉璃厂荣宝斋的掌柜还要毒上三分,他亲自过目,一看箱子里的东西都不假,但除了一件董其昌的小帖之外,其余的尽管真,却不是什么名家精品,大都是康熙年间一位叫焦秉贞的画师所做,估了估价,大概能值八千两银子。

但来客一张嘴非要卖八万两,而且不拆零也不讲价。大朝奉明知这个价卖不出去,不过为了不得罪主顾,只得暂时放在柜上,权当做个摆设,大不了摆几个月再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