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放松之时,就是最危险之时 (第2/12页)

这边也有人过来扶起了古平原,这些人只想拿银子了事,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埋怨道:“你这人何苦来?平白无故讨一顿打,你以为大枷比绳子舒服?真是自讨苦吃!”

“不是这一说!”古平原忽然身子用力一挣甩开那人,大声道:“古某犯的是国法,自然有官家的刑罚处置,大枷也好,夹棍也罢,都是大清律例里明载的刑具,古某身受也是心甘情愿,却不能受私刑处置。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些小人岂能明白这个道理。”

几人这才恍然,原来如此!不过古平原还真没屈了眼前这几个地痞无赖,在他们看来国法与私刑哪有什么区别,还当古平原发了失心疯。当下不由分说,推推搡搡地把古平原带到了衙门里的一处院落。

古平原蒙着眼睛跌跌撞撞,一路被推着走过了几道门。他心里忽然一动,天下的公堂照朝廷的规制都是一般无二,衙前下马落轿,先要迈象征九重青天的九层阶,大门之后绕过照壁、宣化坊,登上正堂月台,捕到的犯人都要在此下跪待审,然而自己这一路走来却无阻碍。再说衙门是知县正衙,一县之内最是法度庄严之所,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任由陈赖子押着自己来去自如,连个盘问的人都没有。

古平原正在疑惑之际,就听门枢响动,脚下一绊,感觉着好像是进了一间屋子,身后扭着自己胳膊的人放开了手,脚步声退了出去,房门也随即被紧紧关上。

古平原站在地当中,虽是被缚蒙眼却昂首而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一死而已,只是死前先要出脱了常四老爹一家,然后当堂揭了王天贵不择手段谋人宅院的卑劣行径,最后引颈一刀,黄泉路上走也走得痛快。他想得挺好,越想越是热血沸腾,谁知等了半天并无动静,这让他不免疑惑起来。

此时已是数九寒冬,古平原身处之所却温暖如春,细听还有劈木烧着时不时噼啪的响声,这就说明此处绝不是正堂所在,然则又是何处呢?古平原心中疑窦暗生,刚试着想张口问一句,忽又觉得无从开口。正在这时,感觉中有人轻轻移步来到自己的身前。

一股胭脂香扑面而来,是个女人!

古平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然而面前这人却不避嫌,想是怕他跌倒,竟然伸手将古平原扶住。

古平原不问也得问了:“你是什么人?”

只听一声轻笑,来人一抬手将古平原的眼罩轻轻摘了下来。他戴着眼罩已有许久,乍一睁眼,就觉得眼前灯烛明亮,晃得白茫茫不能视物,好半天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情形。

这是一间大屋子,栽绒毯上雕花案几,几上朱砂盆种着美人菊,布置得极是富丽堂皇。房内并无旁人,只有一个色态俱佳的女子正在古平原身前不到二尺之地含笑而立,两人几乎是贴身站着。再细看去,古平原更是惊奇,这女子面如芙蓉,眉若远山,口赛樱桃,是个美人这倒罢了,奇的是穿着打扮大不寻常,想是仗着屋内温暖,穿着一件极薄的金丝夹袄,袖子挽起两折,露出如藕般的小臂,腕上戴一只翠镯,元宝领没系扣,敞开处一片雪白肌肤,隐有丘壑勾人视线。

古平原登时一愣,他是个守礼的君子,自幼受教“不欺暗室”。在关外的时候,尚阳堡里有许多做流犯生意的流莺,艳帜一张如罗网,囚犯攒了些铜钱没有不去下三处找姑娘泄火的,就连寇连材那样的老实人也有个相好的妓女叫“莫儿”。

唯有古平原是例外。

他一方面心有隐痛,不时想起老家那位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另外就是他的老师本是个方正之人,讲史书说到宋徽宗冶游寻妓,与臣下争风吃醋,甚至一首“纤指破新橙”流传千古时,老人家一脸厌恶之色,“亡国之君”如口断铁笔,古平原是历历在目。所以别人都去堂子他不去,别人都找相好的,唯独他能洁身自好。

不过古平原也并非像《西游记》里的唐僧那样,十世修行谨守元阳,他在关外另有奇遇,曾与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一夕欢好,领略过男女欢爱的滋味,也知道颠鸳倒凤的美妙,不过这半年来倦倦星霜,凛凛风尘,从没花心思在这上面多想。

此时正在生死关头,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却与自己独处一室,又如此丰姿冶丽,古平原岂能不奇。看这女子虽不像是良家妇女,但这种事不可以妄自揣度,自己眼看就命在不测,千万不能在死前还做出妨人名节的事情。

于是他又急急忙忙地退了一步,几乎就将后脊贴在门上,如果不是双手还倒背捆着,他就要拉门而出了。

那女子见古平原如此慌张,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一根纤纤玉指点着道:“怎么?我比那黑水沼里的水鬼还骇人么,竟把你这大英雄吓成这个样子。”说话的声音软软柔柔,绵意十足,虽是北地莺歌,却赛似南方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