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拾获鹅蛋,失去时间(第2/3页)

“我不记得自己提到过神灵。”他说,但她想的似乎完全是自己的事情。

“谁说仅仅因为我们有钟表测量时间它就是真实的?谁知道一切是否会用同样的速度向前发展呢?也许一切都在向后或者向侧面发展呢。你也说过这样的事情。”

“哦,天哪,”他说,“我说过吗?”雨点滴落在池水上,它柔软、温暖得令人吃惊,有股青草的气味。

“或者我们也可以控制各种事情。我们可以转动钟表,把它们设成我们想要的时间。”

拜伦嘴里滑出一声狂笑,这让他很不舒服地想起了父亲:“我不这么认为。”

“我的看法是,如果某种东西只是一套规则,我们为什么要屈从于它呢?是的,我们在6点30分起床,我们9点钟到学校,我们在中午1点吃午饭。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不希望产生混乱。否则当有些人上班时,别的人就会去吃午饭,还有一些人上床睡觉。那就没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戴安娜舔了一下左嘴唇,考虑这句话。她说:“我开始觉得,混乱受到了低估。”

她解开表带,将手表从手腕处捋到手掌中,然后举起手,把它扔了出去,他甚至来不及阻止她。手表在空中划下一道银色的弧线,扑通一声扎破了阴暗的水面。一圈圈波纹泛起,朝岸边涌来。那只公鹅抬头看了一眼,但母鹅连动都没动。“好啦。”戴安娜笑着说,“拜拜了,时间。”

“但愿父亲不会发现,”他说,“那块表是他送你的,可能很贵。”

“嗯,现在已经完结了。”她静静地对着酒杯说,仿佛她说话的对象正躺在杯底的什么地方。

母鹅抬起它的臀部,脖子向前倾斜,打断了他们的话。它的翅膀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就跟他放松肩膀和手指的方式差不多。然后,在刚才被白色羽毛覆盖的地方,露出一圈粉红如嘴唇的柔软肌肉,它收缩又放松,窥视着他们,就像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它就不见了。

他的母亲坐直了身体,说:“就要下蛋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些乌鸦也知道蛋就要产下,它们从梣树上扑了下来,倾斜着手套似的翅膀,在头顶上盘旋。

它就在那里,那只鹅蛋:就像一只白色的小眼睛,在母鹅的粉红色肌肉中央眨着眼睛。它消失了,又突然再次出现,只是现在它已经像一只新乒乓球那么大,那么亮。他们默默地望着母鹅高高地抬起尾羽,推挤着,颤抖着,直到那枚蛋从它体内射出,落到窝底。它很完美。他的母亲慢慢站起来,抓起一根树枝,戳戳那只鹅,让它挪开自己的脚。母鹅张开喙,发出一声嘶鸣,像个球一样慢慢走开了。它似乎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反抗了。

“快点!”他大叫道,因为那只公鹅听到母鹅的叫声后,正穿过池水朝他们游来,蹦蹦跳跳的乌鸦也越来越近了。他的母亲弯腰掏出那枚蛋,递给拜伦。它是那么温暖,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就像一个活物。他需要两只手才能将它捧住。母鹅离开他们,依旧嘶鸣着,从岸边走进池塘,蹚着水。它尾部的羽毛上沾着少许污泥,那是它生蛋时用身体挤压地面沾上的。

“现在我感觉很糟,”戴安娜说,“它想把蛋要回去。它很伤心。”

“就算你不把蛋捡走,乌鸦也会。而且你捡的这只蛋很可爱。你让我们等着它产下来是对的。”雨滴敲击池水表面,泛起朵朵水花;雨水挂在她的头发上,就像一颗颗小珠子。树叶和草叶被它们轻柔地拍打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拜伦说:“现在我们应该进屋了。”

当她走回房子时,她绊了一下,拜伦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她就像捧着礼物一样捧着那只鹅蛋,一边走一边盯着它。在花园的边缘,她再次摇晃了一下。当她打开篱笆门的时候,他为她拿着那只空酒杯和那只蛋。

乌鸦们从远处的树木外发出一阵喋喋不休的叫声,劈开清晨湿润的空气传来。他希望她没把它们描绘成刽子手,他希望她没说它们在等待着生命终结。

“别把它弄丢了。”她说。

他保证他会小心一点。

最终,那只鹅蛋并未派上用场。他的母亲把它放在窗台上的一只碟子里。他看见乌鸦在外面,扇动着翅膀,在看起来十分脆弱的树枝上保持平衡。他拍拍手吓唬它们,跑到外面将它们赶走。“嘘,嘘。”他大叫。可是他刚转过身,它们又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站在树巅,等待着。

时间也是如此,他想,还有哀伤。这两样东西都在等待时机将你抓住。不管你怎样冲它们摇着胳膊大声抱怨,它们都知道自己更强大。它们知道自己最终会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