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3/3页)

檌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历史?

她坐在山坡上苦苦思索了三十三天,决定拔掉羽翅。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巨大的疼痛像刀子。当她咬牙撕下最后一根羽毛,山坡下走来一个男人说,他将好好保管它,并在某日归还于她。她没有听懂,一直紧紧包裹着她的圣洁气息消失了,她已不再认得眼前的男人就是撒旦。她朝山下踽踽行去,涉进那无尽的时间长河,在河水中浣洗被血染红的纱裙。一队士兵发现了她,把她塞进一辆堆满黄金、珠玉与象牙的车辇,送到一个叫纣的男人身边。

所有在时间中曾出现过的城市朝她打开了已被焚毁的众多书籍,但它们已经不再是她所关心的。

她只是活着,在轮回中。她流了许多眼泪。泪水改变了她的容颜。所以这一世,尽管她还算漂亮,但不再倾城倾国。因为漂亮,在十八岁那年,她被一伙流氓糟踏,得了脏病,不得不远走他乡,来到檌城嫁于一个小生意人为妻,生了五个孩子,又在街头开了一间服饰店,每天早出夜归辛苦劳作。

这日,店外来了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件羽衣。她认不出,那是她原来身体的一部分,以为是鹅毛,以一个妇人的品味,为它开出了一个她认为足够厚道的价钱。这男人比汤姆克鲁斯还要英俊。若他肯与自己相互宽慰、解馋,她倒愿意把价钱再提高一点。这种渴念充盈于心头,她的招呼愈为殷勤,还拿出了青瓷杯与平日舍不得喝的铁观音茶斟了两杯。

“主显示他的威能,并非仁慈。宇宙渴望复杂,这是它对自身的唯一要求。它并不在意道德、宗教、科学、艺术等等,它从来就不想变得更好,也不想避免更坏。若无‘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盛、求不得’,何以彰显爱与恩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灾难与罪恶是人类所不能承受之重。对于混沌来说,却是一种必须的呈现。呈现并无善恶。那被割下头颅的身体,化作沃土。檌城是梦,白驹过隙。你也是。我也是。”撒旦扔下羽衣,扬长而去。

她没听懂男人说的话,这可能是疯子,白长这样俊了。她心里还是怅然若失,就把羽衣带回家,晚上就着灯光反复地看,因为喜欢,忍不住把它套在身上。时间现出一圈圈涟漪,像有颗石头落于其中。在这奇异的一刹那,她明白了所有的因、所有的果,也看见了她真正的内心——现在这个灰头蓬面、肮脏的女子,就是当时那个圣洁的天使所渴望的。

这是扎想要告诉我的吗?夜穹由青蓝变得逐渐亮白,朝我打开更深处的秘密。天空中出现一条长长的银色绸带。一些非常柔和的线条在心底缓缓抽动。我把手中的避孕套揉成一团,抛落。这个世上有谁是天使呢?“翅膀并非区别鹞鹰和飞机的本质因素。所谓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唐僧;有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或许是鸟人”。杂草与灌木在夜的腹部下生长,发出啾然之声。这塔,好像在不断地向上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