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夜(第4/5页)

“拜托让我先走吧,我被毒蛇咬伤了,必须尽快到医院,否则会没命的……”

救援人员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他撩起裤腿,露出尚未痊愈的伤疤,人家眼见为实,相信了他的话,掉转船头,加足马力,驶向了茫茫河中央。

成遵良抱着皮箱,紧紧抓住船舷,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回过头去,依稀看到沈泰誉奔到河岸边,挥着手,徒劳地喊叫着。然而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他的声音。

“他还想加人吗?”救援人员注意到了沈泰誉反常的动作。

“天黑了,本来就够危险了,不能再超载了。”驾驶员回答道。

快艇乘风破浪而去,沈泰誉的影子成了模糊的小点,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新的小点,是石韫生,缓缓地走下山道。

在成遵良的想象中,她的姿态、她的步履一定无比优雅,不是衣履不整地行走在险象环生的山道上,而是一位头戴皇冠的王后,身着裙子妖娆地步下水晶台阶。她的表情,一定有一种阴谋得逞的矜持,连同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他愿意这样想象她。

因为,这一转身的别离,已然让他忘却了她的面容,她的身体。她幻化成了一个陌生的符号,从他生命的边缘,如彗星般飞掠而过,不复再来。

这比喻令他兴奋起来。他知道自己又活了,那个如同行尸走肉的、被地震吓破了胆的男人留在了荒山里,坐在快艇上的,是强悍的、生机勃勃的、永不言弃的成遵良。

他沉浸在无以伦比的快感中,微微笑了。

第一班快艇为关锦绣带来了她朝思暮想的好消息,沈泰誉在地震中幸免于难,目前就困在顺恩旅舍所在的山坳里。为她传递喜讯的是一位参与救援的战士,关锦绣临行前特意嘱托他打探沈泰誉是否在被困人员中。他为关锦绣带来了沈泰誉的手机,关锦绣又惊又喜,笑着,却又是泪流满面地连声说着谢谢,忘情地一把抱住年轻的战士,把人家闹了个大红脸。

关锦绣在岸边引颈张望,望眼欲穿。快艇前期转送来的都是老弱妇孺。关锦绣明白,依照沈泰誉的脾性,他必然会留守到底,他会是最后一个搭乘快艇的人。

快艇一到,关锦绣就帮着搀扶步履蹒跚的老人们,帮着检查有没有受伤人员,帮着救援人员分发食品,忙得不亦乐乎。自然,其间她无法自持地追问每一个获救的幸运者,沈泰誉还好吗,他在做什么,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是他在忙着转送老年人和小孩子。

“……他对他家的老人太孝顺了,桥都快断了,他都不肯松手,硬是把老人背过了桥,真是要多惊险,有多惊险……”

“……他人可好了,吃的尽让着我们,宁可自己饿着……”

“……窝棚都是他和另外一位姓成的同志一手一脚地搭起来的,要是没有他俩,我们该天天睡在露天地里了……”

“……二十几个人,就两个壮年男同志,老的老,小的小,拖累着他们……”

……

几位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关锦绣不断地追问他们这些天吃些什么,住得可好,沈泰誉瘦了没有,有没有伤着,她知道自己的言行已经无限接近祥林嫂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听到关于沈泰誉的只言片语,都是好的。

快艇第二次返回,奇异的是,抢先跳下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背着一只大皮箱。一上岸,头也不抬地匆匆朝前走。关锦绣直觉地以为老人和孩子的运载接近了尾声,轮到男人们了。她想起老人们的话,被困的人员中,只有两个壮年男性,一个是沈泰誉,一个是姓成的同志。这就是姓成的同志吧,她心中暗自判断着。她抓住中年男人的手臂,一脸期待地问道:

“你姓成吧?”

“你是谁?”那人一个哆嗦,目光警惕地看着她。

“沈泰誉呢?他也在快艇上吗?”关锦绣不理会,急切地问道。

“沈泰誉?在快艇上?”那人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那表情活像大白天撞见了鬼,忽然挣脱她的手,发力狂奔,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锦绣懵了,这是怎么了?沈泰誉出什么事了吗?她一分一秒都等不住了,她跑到快艇边,乞求救援战士带上她,她要去接回她的丈夫。

救援战士劝说她,天黑水急,路途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何况她占据了宝贵的座位,就会少载回一个被困人员。关锦绣急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畏惧,而且保证蜷缩起来,尽量不占用多余的空间。战士们怜悯她寻夫心切,也见识了她不眠不休的毅力。这时恰好调集声援的一艘快艇也赶到了,战士们一番紧急商议,决定捎上她。

两艘快艇同时出发,关锦绣乘坐的是后一艘。快艇在河心遭遇了旋涡。前一艘快艇迅速绕过,她搭的这一艘,却在旋涡中起伏跌宕,徘徊不前。关锦绣没有意识到险情的来临,她坐在快艇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尽快见到沈泰誉,她要把这几天藏在心底的、反复酝酿着的、已经烂熟烂熟的那段话讲出来。那段话,一共有三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