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东白山的雪狐

东白湖古镇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山野里一下子简化成了一片洁白与寂静。飞雪还在悄然无声地飘落,像被风徐徐道来的一个散漫的故事,高山上流云,山野里流水,现在全部消失了,千里冰封,就连往日清脆的鸟鸣声也冻结了。蔺曼卿读着东白山的雪野,仿佛在读一部奇书。在她的心中,一直有一种高山流水奇书难觅的忧伤与悲凉,这雪野倒是抚慰了她那份落寞与怅惘。她不经意间想起了千柱屋里的雪景,那又是另一个瑰丽的世界,她打心眼里喜欢,喜爱那洁白的雪,还有那诡异的静。

小鬼子疯狂的秋季大扫荡,给东白山留下的浓郁的血腥味,现在似乎已经被寒风吹散,被冰雪覆盖了。然而,于无声处依然暗藏着杀机,这一点蔺曼卿总是能感觉得到,似乎真的有先知先觉。不要对敌人抱有幻想,这也是她坚定不移的信条。蔺曼卿是个独具风的气质的女子,除了雪,她也喜欢风。她好像不是来自红尘世界,而是来自世外、来自天上、来自林间、来自某个极为隐秘的角落,你把她放在现实生活中,那她就是个怪物,神秘来客。

蔺曼卿确实具有神女的禀赋,当年在千柱屋里,她就是红杏一枝。她至今没有红杏出墙,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嫁出去,参加了革命现在作为新四军队伍的一员,有了信仰与理想的她,依然保留着少女的那份高洁情怀,只是她的情怀十分高远,阳春白雪,跟一般人有着一段遥远的距离,没有人能追得上。就连像楚政委这样的人,也似乎可望而不可即,高不可攀。老天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她也天生是这样的,这压根儿就是没有办法的事。

高处不胜寒,蔺曼卿有时候应当也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孤独感,可她自己居然感觉不出来,也许是习惯了,反正她觉得独处没有什么不好,喜欢清静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不正常,有人合群喜欢群居那是他们的事,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也是她自己的事,又没有妨碍谁了,也不曾招谁了惹谁了。她这个人在别人看来有孤芳自赏的习惯,可是她自己又没有这种感觉,既没有觉得高耸入云,也没有觉得低到尘埃里去。在红尘世界,她只觉得自己仅仅是存在着,就像一朵云很随意地飘过天空与林间,就像一朵花那样自由自在地开放在山野,没有高贵与卑贱之分。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别人的感觉也许是错觉,反正跟她的实际相差十万八千里。

可当初在千柱屋里,张嬷嬷之流就是看不惯她这个我行我素的蔺四小姐,看不顺眼就产生敌意,千方百计地诬蔑她想害她。千柱屋将永远是她挥不去的阴霾,甩不掉的梦魇,大凡天才级的精英都会落入这样的怪圈,为世俗社会所不容,至于碰到张嬷嬷这种东西,那就是蔺曼卿的运气问题了。像蔺曼卿这样的怪才,一定跟神有某种暗通之处,而一个通神通灵的女子,冥冥之中就会有神灵庇佑。她隐隐地感觉到,在东白湖古镇,应当潜伏着神秘的冷血杀手,而且是顶尖级的高手,随时都会出其不意地冲出来与自己对决。蔺曼卿冷笑了一声,那就来吧,姑奶奶随时奉陪,相陪到底。

说到底,蔺曼卿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做特工的接近于疯子,远离了正常人的心理,思维独特,行踪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之前去暨阳城里,蔺曼卿与东洋特工打过交道,领教过他们的厉害,特别是那几位女特工,至今想起来还令她心有余悸。蔺曼卿转念一想,既然决定与敌人血战到底,还有什么可畏葸不前的?人都是一条命,在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中,流血算什么,牺牲又算什么?只要能把日寇赶出中国去,她就算搭上这条命,也值了!

蔺曼卿有足够的勇气直面那些日本特务,就算超越了生死的临界线也在所不惜。不过,她有时心里还是很茫然的,纠结的东西总是解不开,那是她与蔡观止、风子之间的情感纠葛问题。就像这漫天的风雪,带给她的迷茫,恍如隔世,恍然如梦。在这血与火的年代,形势如此的严峻,作为一名有信仰的新四军女兵,她身上流淌着东方女子高贵的血,如果沉溺于个人的恩怨与缠绵悱恻的爱情,那简直就是羞耻,也不附和蔺曼卿的个性。可是,她似乎又隐隐地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可怕。

命运中必然要出现的东西,想逃是逃不掉的,不管是缘还是劫,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就算是劫又怎么样,真正的强者,是会化腐朽为神奇的,会创造出人间奇迹的。蔺曼卿踏雪而行,林子里到处都是雾凇,东白山的这种景观着实美丽,她却无心去细细欣赏。她的心被一种无形的可怕的东西折磨着,明明知道它存在着,可就是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抓住它们,需要捕风捉影的本领,可在这雪野之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洁白,透亮,什么都藏不住,哪来的影子?那就是风吧,影子还能看得到一抹阴霾,而风只有声没有色,捕风也许更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