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比货

说是比武,其实是比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金子与黄铜比,碧玉与顽石比,幽兰与杂草比,麝香与狗屎比。可世上的事总是悖反,往往是前者无意,后者挑衅。照理说,蔺曼卿的心气高得很,却无意与人一争高下,又不想把雄踞山寨当作根据地永远扎根下去,本来她是不想与何秀清他们应战的。可是,他们表明了态度,如果蔺曼卿退避三舍,那就是看不起他们,那他们什么事都不会帮她去做的,包括替她寻找母亲。这样的条件蔺曼卿也不会答应,他们不帮她找人,那她还可以自己找。可是人家又加重了砝码,而且是致命的。

如果是比骑马,比枪法,比喝酒,蔺曼卿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是比上天,她也不怕,她本来就是会遁的妖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人家含糊其辞地暗示蔺曼卿,她的亲生母亲玲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这样说了,却没有将玲珑在哪里挑破了,这让蔺曼卿很是伤神,毕竟在这苍茫无际的雄踞山,人生地不熟的,她要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听林中豹他们的口气,仿佛他们是知道玲珑的底细的。如果真是那样,那倒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如果真是那样,那与他们比拭一回也就值了。为了找到母亲,蔺曼卿一下子变得相当低调,低到成了尘埃里的花。想到这里,她的胸中凭空涌起万般眷恋,仿佛母亲真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了。一霎时,她竟难以掩饰与压抑,无声地落泪了。思念自己的亲人还真是折磨人哪,没有几天,她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瘦去了一圈,脑子里却一片空。

蔺曼卿就随何秀清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这里两个年轻的女子就要开始一场战争,刀光剑影的,你死我活的,却又是没有硝烟的,没有血腥味的。不过,蔺曼卿已经听到了那种刀剑相撞的声音,高山崩坍的声音,还有来自身体内部的生命撕裂的声音。何秀清并没有跟蔺曼卿打起来,她只是跟蔺曼卿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它像一记闷棍,将蔺曼卿打晕了。蔺曼卿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薄,脸色也越来越白,她慢慢地变成了一片花瓣,不,是一朵雪花,花瓣还是有形的,雪花就不一样了,会化成一滴水,或者一片空气。

何秀清说,下面就是玲珑山庄,那里囚禁着一个女人,千柱屋的老爷蔺莫桑将她关在里面,只有一条极为秘密的暗道与山谷外相通。蔺莫桑买了她两世的命,她死了要为他陪葬,这样他到了阴间也有玲珑如玉的女子陪着。蔺如卿往下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山谷竟在万仞绝壁之下,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蔺曼卿还真希望自己能够化成一朵飞花,风一吹就飘落下去。说到风,风就来了,是氤氲在深谷中的一股凛冽的冷气,蔺曼卿美丽地颤了一下,随即眼泪就喷薄而出。

当初蔺莫桑在黄花庵带回玲珑时,她死活不回千柱屋,就拿着一块磁片划破了自己的脸,长长的一道血痕,她威胁蔺老爷,如果他再逼她,那她就继续划自己的脸,直到切割成为一张支离破碎的桃花脸。你不是要我陪葬吗,那我就让这张桃花鬼脸陪你去阴曹地府。蔺老爷爱的就是玲珑那张水灵如花骨朵一般的脸,无奈只得放了玲珑,但黄花庵他是执意不让她回去了,就采用折中的办法,让她留在无名山谷,为她筑玲珑山庄。玲珑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直到他同意将她留在这山野深谷中,她才笑媚了山花。蔺老爷走的时候对玲珑说,让她记住今生今世她还欠他一条命。玲珑说我的生命就在这里像野百合一样开放着,俊死这漫山遍野的野花,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让野百合夭折。

当山谷中只剩下玲珑一个人的时候,她呆呆地看着虚无的天空,虚无的山谷,觉得一切都是前世的事吧,这一世的玲珑只不过是在这寂寞的山野里等死而已。她悲欣交集,悲的是与世隔绝,成了孤魂野鬼一样,欣的是寄生在青山绿水之间,自由自在。她唱了一段戏,扯着嗓子对着山野唱,对着天空唱,唱着唱着就怔怔地落下泪来。唱了几句,她就发现自己的嗓子除了呜咽,什么也唱不出来了。蔺老爷在将玲珑留在无名山谷之时,让她喝下了一碗药汤,那里面有过量的鸦片,玲珑从此不会再唱戏了。失语的玲珑依然美丽,一千年之后依然美丽的,她就是女神。怎么样,够妖吧?不管怎么样,这玲珑山庄毕竟比千柱屋要强,千柱屋这个鬼地方,压根儿就不是人待的地方。玲珑脸上的表情复归安详,她留在这里,就像在黄花庵出家一样,只为擦净红尘中沾染的浮尘,从此心无挂碍,复归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