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结局(第2/3页)

芝芝又去了大哥的禄字院和三哥的福字院。很可惜,都锁着进不去,只能透过花窗朝里望望。

沿火巷一直往后,这就到了康府当年的后花园。后花园的门歪倒在地,芝芝牵着元元的手往里走,脚下小心地让着倒在地上的烂门板。

整个成了一座废园。假山坍塌了许多,破碎下来的石头散散落落,有的成了一片片,有的甚至成了粉状。高崖上,青藤长疯了,横七竖八披下来,疯女人的头发似的。曲桥的红栏油漆脱尽,木头变黑了,发烂了,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碰鼻碰眼的老树,枝柯横斜,遮天蔽日。黄叶飘飘,不时打到头脸,路面上落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苏苏”作响。一阵风刮过,无数叶子飘飞打转,落向山坡,落向池塘。池塘里,寒水自碧,凄清寂寥。琼花林里惊起一只鸟,“咕呱呱——”扑棱着翅膀钻向青空。

元元的小手一下攥紧芝芝的手。

“是老鸦,不怕。”芝芝说。

元元紧贴着妈妈,小脸白灰灰。

就在这时,“呀呀呀”一阵怪叫,一个白发白须的疯子手舞锄头从竹林里冲出,头发脏乱,满头草屑,脏兮兮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尽是划破的血痕,两只白眼透过乱发向前瞪着,冲到跟前,锄柄一横,两只脏手冲芝芝飞速暴烈地做着手势。芝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康老爷的园子,不许你们收!不许!

芝芝眼泪一下涌出。

这是花大叔呀!他怎么还在这里?他怎么变成这样?

芝芝见他急,连忙向他做手势:我不是来收园子的,我只是过来看看,只是看看。

老人渐渐安静下来,僵硬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柔和。芝芝将整个脸对着他,希望他认出自己。可是芝芝发现,他的目光石头一般,灰冷,僵硬,没有一丝一毫光亮。

突然,老人咧开嘴,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嘴里“呀呀”叫唤,两手激动地做起手势:

老爷明天回来!菩萨告诉我的!我晓得!老爷明天回来啦!明天回来啦!

芝芝对他默默点头。

老人继续手势:不像话呀,院墙塌了,跟他们一趟一趟说,就是不管,就是不修,败家精呀!老爷回来一定饶不了他们!都打板子!打板子!打!打!屁股打烂了老人满脸红赤,一头大汗。

芝芝不想让眼泪流下来,牵着元元,默默从废园出来。

第二天上午,芝芝来到甘泉山脚下的碧云庵。一个青衣老尼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引她进门。

沿着碎砖甬道向前,迎面一片杂树丛,转过树丛上台阶,芝芝远远看到一个青衣小帽的尼姑从庵堂走出。芝芝吃一惊,双脚收住。

是她!不错,真的是她!

对方感觉到有人盯她,微微俯首,双手合十,小步向前急走。

芝芝轻叫:“蓝姨!”

芝芝又叫:“蓝姨,我是芝芝!”

对方头越发低得深,脚步趋急。

芝芝定定地望住她,嘴张了张。

身影飘忽,一转眼,在树丛后消失。

我一直觉得,生在扬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一次陪外地一位诗友在扬州转园子,晚上小酌,诗友无限感慨道:“扬州公园这么多,随便捧一个到我们那儿都是宝,你生活在这里,老天爷真是太厚爱你了!”

言之凿凿。

历史上扬州的富庶繁华与盐关系至密。记得小时候常到父亲的厂里玩。厂在扬州引市街边,靠古运河,是一条老街。石板路,很深很长,两边都是青墙黛瓦马头墙,许多门头上都有水磨砖雕饰,门口立着石鼓子,很是威武气派。我好奇,揣着几份恭肃往里走,一路轻脚慢步,颇有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状态。后来听父亲说,“引市街”的“引”,是“盐引”之义,这里在清代聚集着大大小小很多盐商,他们在这里买卖盐引,做盐的生意,热闹得很。

之后书读多了慢慢知道,在扬州,由盐浸润发育的不仅仅是一条街,还有一家家书院,一座座寺庙,一片片园林可以说,清代扬州盐商如同太阳,其炽热而灿烂的光辉辐射了整个扬州城,使得当时这里一切的一切,大至城池市井、商业文化,小至一楼一桥、一草一木,无不折射着它的光焰与色泽,从而发出幸福的歌吟。

生于扬州又深爱扬州,积年累月里,一回首,一顾盼,触及的总是先辈们留下的遗迹,于是不免情思恍惚,时不时幽思冥想:扬州盐商——这个曾经令大清帝国仰视了四百年的商业寡头,他们凭借怎样的秘诀积聚出无比庞大的商业资本?他们的骄奢淫逸达到了怎样登峰造极的境地?他们庞大的商业资本,为什么不能像大英帝国那样催生出蒸汽机与产业革命的赤子,只是一味地奢侈、糜烂、腐化、逸乐,并对后世产生若干负面影响?鼎盛时期的他们,烈火烹油,炙手可热,一旦轰然倒塌,何以家抄籍没,父囚子亡?天意乎?人祸乎?在他们身上隐匿着怎样人性的秘密?最终的悲剧对今人又有着怎样的警醒和启迪?作为写作者的我,于是深埋在心底里的一粒种子萌发了:写一本盐商小说,好好表现一下我们的先人,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当年辉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