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纪元

十月底,小昌子随守信去江南采买戏子。临走前一天,来到勤务堂向翟奎辞行,问需要捎带些什么回来?翟奎开心道:“你说捎带什么?江南是佳丽之地,你就给我捎带个美人回来吧!”

小昌子诡诡地笑:“这个小的不敢,小的要就是这么做,二奶奶晓得了,骂死我呢。”

翟奎马脸上浮出笑:“小小怎么会晓得?她是我笼中养的鸟,两眼黑。”

小昌子搔搔头,嘻嘻笑道:“有二爷在旁边,小的真的不敢。而且对这一路,小的也不在行。”

翟奎挖苦:“不在行?难道上回采买石材木料那么长时间,没有花过一次?”

小昌子脸一下红涨:“没有,真的没有,小的可以指天发誓。小的纵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小的对翟爷您,绝对不敢说谎!”

翟奎呵呵笑了:“逗你的,看你急的。我翟某晓得,你是想求大发迹,处处不愿落话柄。这样吧,你到苏州给小小带两段衣料,到杭州给我带二斤龙井,别的就不烦了。”

小昌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小的记下了,小的请翟爷放心。”

小昌子走后,翟奎端着籽玉烟嘴“咕噜咕噜”吸水烟,心想,这小子小有发迹,倒没有忘恩负义,还算有良心。心里正惬意,门房黄精颠颠地进来,两眼尖尖亮亮地盯住翟奎道:“禀大管家,外面有人要见二小姐。”

翟奎籽玉烟嘴从嘴里拔出:“什么人?”

“不晓得,是一个白面秀才,我问他,他只说是从二小姐老家来的,找二小姐有事。”

“有事?什么事?”

黄精嘿嘿一笑:“这个,小的不好多问。”

翟奎在烟缸上磕着烟灰:“你先带他进来见我。”

不一会儿,人被带进来。长衫,布鞋,端庄白净,对着翟奎有规有矩行礼。黄精提醒他:“有什么话,直接跟我们大管家说。”

勤务堂只剩下翟奎与秀才。翟奎问:“你姓什么?叫什么?找二小姐什么事?”

秀才答:“在下姓李,贱号廷玉。家父是小姐塾师。在下来宝地扬州,是受家父之托,将两本书交给小姐。”

翟奎问:“什么书?”

秀才答:“是家父新近刻印的诗集。”

翟奎不屑道:“放在这吧,之后我让人送给她。”

秀才说:“不,在下要见小姐,因为家父有话要我转告。”

翟奎问:“什么话?我代你转告。”

秀才说:“谢大管家,可家父再三叮嘱,要我亲自对她说。”

翟奎马脸上透出诡诡的笑:“亲自对她说?什么话这么重要?”

秀才不看翟奎,目光对着前面:“对不起,在下不便对你讲。”

翟奎声音细得像蚊子:“我要是不让你见呢?”

秀才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在下浅见,你不应该这样做。”

翟奎歪着头盯他,发觉这个秀才跟他平常在扬州见到的那些读书人不同,沉毅,内敛,眉宇间有一股静气,整个人看上去像山里的石头、山里的湖泊、山里的天空,内里蕴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翟奎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让人把小姐叫来,有什么话,你抓紧着说,时间不能长。”

秀才沉默。

芝芝正在琴房听舒媛姐姐弹琴,秋儿进来对她说:“二小姐,翟管家请你过去一下,说有个人要见你。”

芝芝诧异:“什么人?”

“你老家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芝芝心怦地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

老家来的?芝芝发了一会儿呆,急急地从姐姐房里出来,直往勤务堂跑。

在歙县老家,芝芝有一位塾师叫李先生,是康世泰青年时代的朋友,为人淡泊名利,安贫乐道,长期固守山野,耕读为生。康世泰曾先后几次邀请他来扬,都被婉谢。

康世泰一直把芝芝放在老家,主要出于两个考虑,其一,安静瓶不肯来扬,芝芝留在她身边可以朝夕相伴,消解她的寂寞。其二,芝芝过于天真纯洁,山区宁静悠闲的生活很适合她,过早来到奢侈浮华的扬州,对她心灵不利。康世泰请李先生做芝芝的塾师,并不指望传授多少文章学问,只想给她扫扫盲,识几个字,明白些世道。李先生对康世泰的想法心领神会,因此对芝芝的管束极其放松,芝芝有事没事旷课了,也不追究;功课未及时完成,也不惩罚。可芝芝学习成绩却出奇的好,特别吟诗作对,竟时不时把李先生难住。李先生见她聪慧颖达,尤其又是老朋友的千金,因此处处宠着。

这一来,芝芝胆子大了,没了半点惧怕,经常要她读女四书,她却看野史笔记;要她描红习字,她却作起对子。更出格的是对廷玉。廷玉是李先生的独子,打小跟随父亲读书,芝芝不几天就跟他相熟了。李廷玉大芝芝四岁,凡事都像大哥哥让她。春天放风筝,安静瓶让家人从集市买回一只,芝芝玩了两天就丢开,硬要廷玉给她做。廷玉二话没说,执一把刀上山,砍回几根竹枝,用纸和糨糊为她做了一个。秋天山枣子熟,红鲜鲜,蜜甜!芝芝要廷玉带她上山,廷玉不想拗着她,背着父亲往外溜,为了摘枣子给芝芝,手被毛辣子辣得红彤彤像火烧!廷玉进了县学,芝芝因他在家日子少了不高兴,经常盯住李先生问:县城离这儿有多远?廷玉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廷玉从县学回来,芝芝在院里堵住他,急乎乎要跟他说话,脸却一下憋得通红,经常把想好的话忘了,急得一头汗!李先生有一次出门办事,廷玉替父亲临时照应学堂。屋里一共四个女孩,需要做的功课李先生都已布置,那三个女孩都伏在案上专心写字,芝芝却字不写,书不看,时不时冲廷玉做鬼脸,见廷玉作古正经不答理,就嘴撅得高高不高兴,灵机一动,“叭”地将桌角砚台碰翻在地。廷玉见芝芝满手黑墨,立刻赶到院里打了一盆水,催她洗手。可芝芝支着两手蹲在盆边,就是不肯洗。廷玉只得也在盆边蹲下,抓住她手放到盆里。盆里清水一下花了,黑了。廷玉换上一盆清水,又给她搓洗,一双嫩嫩的小手立刻白白净净起来。芝芝终于忍不住“咯咯咯”笑了,声音脆得像云雀,身子笑软了,突然不好意思,眼瞟着廷玉,湿湿的手掩着口,脸蛋儿成了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