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露台对话 CHAPTER 10 TERRACE TALK

万事好商量

In which a problem shared is a problem halved

学校里的自来水无法直接饮用，因为含盐量高，水管内部很快便会积起水垢，每隔几年就得更换一次。学校预先通知我们，换水管时，宿舍楼会停水，维修工还需要进入我们的住处，所以，这天午休时看到三个男人出现在我的公寓里测量管道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惊讶。厨房和卫生间的布局相当简单，他们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工作，但接下来，他们表示露台上的水管也需要量。

你可能会觉得这个任务非常简单，三个人一两分钟就能完成：一个人拿着铅笔和纸，另一个用卷尺测量，第三个充当指挥——毕竟露台的水管很短，而且只有一根——然而，胡安·萨尔瓦多可不是这么想的。

我的公寓有扇窗户正对露台，安着百叶窗帘，每当有人拜访胡安·萨尔瓦多，我都会忍不住躲在窗帘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这一次，我仍旧躲到窗后偷窥，结果发现胡安·萨尔瓦多坚持要亲自上阵测量水管长度。不久，三名人类就坐在护墙上，给企鹅解释起工作的细节要求来，并且告诉胡安·萨尔瓦多，如果允许他们对着水管施展魔法，他会发现水压变得十分合乎自己的心意——他们在给我解释的时候都不曾表现得如此有耐心！

我已经习惯了在相当程度上把胡安·萨尔瓦多当人看待，可我有时候会比任何人都为此觉得内疚。所以，发现其他人见到企鹅时的反应和我差不多时，我深感宽慰，在胡安·萨尔瓦多的帮助下，简单的水管测量工作花了足有三十分钟。窗后的我不禁偷笑起来。

过了一两天，几个修理草皮的工人来敲我公寓的门，我有点惊讶。但很快，我便发现他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的身后。他们解释说想看看胡安·萨尔瓦多，不是来看我的。我恍然大悟，问他们是否愿意给胡安·萨尔瓦多喂吃的。几个人听到后很高兴，一起来到露台，喂了企鹅一些鲱鱼。他们很快便和企鹅聊起了他经常在学校操场上散步的事儿，告诉他学校添置了新的割草机，可以让草皮长得更好，希望胡安·萨尔瓦多能够喜欢。

打扫宿舍的清洁工阿姨上露台拜访胡安·萨尔瓦多时，并不需要我的鲱鱼做见面礼或者征得我的许可。我早就明确告诉她们，只要愿意，她们随时都可以来，但毫无疑问，即使我不说，她们也会这么做——露台在归我之前一直是她们的领地，之后也是如此。与招待其他客人一样，胡安·萨尔瓦多和清洁女工的话题，会迅速从寒暄和互相赞美转移到当前的事务上。通胀和自己微薄的薪酬是清洁工阿姨最常谈论的问题，其次则是关于其他工作人员的小道消息。

玛丽亚也经常过来，每当干活经过露台门口时（企鹅住过来之后，她几乎每天干活都会路过门口），她都会蹒跚着走过去和胡安·萨尔瓦多打招呼，坐在护墙上歇脚，暂时放下沉冗的日常杂务，享受片刻休憩，抑或是倾诉烦心事，诸如熨斗烫坏了衬衣、她手下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打情骂俏（这是不可避免的）之类。“哎，唉！胡安·萨尔瓦多，”她会感叹，“仁慈的圣母啊！我们该怎么办呢？”

类似的西班牙语和英语夹杂（好玩的是，胡安·萨尔瓦多竟然两种语言都精通）的人鸟对话我听得多了，看来人类喜欢找企鹅解闷。当然，企鹅迷惑住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的原因，是他善于倾听。他会耐心地吸收倾诉者说的每一件事，从天气到心底的小秘密，而且从不插嘴。他直视着倾诉者的眼睛，始终密切关注他们的话语，因此访客愿意与他平等交流，认为他是一只睿智的老鸟。从外表看，胡安·萨尔瓦多也的确适合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一本正经地系着“硬领”，身披黑色斗篷，活像维多利亚时代那些亲切和蔼的中老年小个子乡村牧师。其实，如果脖子上再挂一条十字架链坠，他简直能当主教。

胡安·萨尔瓦多之所以给人耐心倾听的印象，是因为别人说话时，他总是歪着头，轮流侧过一边的眼睛和耳朵朝向对方，表现出审慎可靠的判断力和无条件的支持。虽然不能说话，但胡安·萨尔瓦多仅凭眼神，就能发挥出一个伟大的演说家所能拥有的全部魅力。我猜也许是吃鱼健脑的缘故，他才得以胸有成竹地做出充满智慧的回应。

“哎，唉！仁慈的圣母啊！我们该怎么办，胡安·萨尔瓦多？”一天，我坐在公寓里批作业的时候，听到玛丽亚又开始和企鹅聊天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胡安·萨尔瓦多，这些姑娘怎么那么蠢！学生家长竟然也这样！让孩子把值钱的袖扣带到学校来，这不是招贼吗！有个傻孩子就忘记摘下来了！一副袖扣抵得上姑娘们三个月的工资！那个小偷大概还觉得不会被抓！我们现在已经报警了！这种事可从来没有过，胡安·萨尔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