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第十二章 草寨(第5/6页)

雨下得大了,气温骤降,朴医生升起火盆,红彤彤的炉火让人感到些许暖意。石明亮说完了他和辛老头的经历,屋子里一阵寂然,他看着郑济安,等待他的回答。

“辛来和苏碧宇的事,我们都知道。”郑济安讲完一句,停顿很久,终于开口说:“苏碧宇已经死了,就在医院受到冲击那天。”他的声音变得干涩疲惫,脸颊的肌肉微微颤动。

这个答案对石明亮来说并不意外,但郑济安的动容还是让他惕然心惊,他预感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着许多惨烈的细节,不由得正襟危坐,凝神听郑济安说下去。

那是一个跟往常一样忙碌的早晨,郑济安大步流星走进医院,他未尝不知道背后开始有各种流言和异样的目光,但他置之不理,直奔实验室。连日的化验分析之后,瘟疫源头已经初见端倪,只要再多一些佐证,他相信,导致这场疫病的真正原因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实验室,外头就传来“哐啷”一声,很快砸东西的声音密集起来,哐啷哐啷哐啷,半块红砖击破玻璃,飞进室内,掉落在他脚边。他错愕地朝窗口望去,大小不一的砖块石头夹杂着碎玻璃不断飞进来,同时零散的呼喊声渐渐变得整齐雄壮,“郑济安滚出来!郑济安滚出来!”间杂着另一股分辨解释的声音。很快一切声响都被盖过,口号声随着人群浩浩荡荡闯进来。

“院长快走吧!”他的两个助手满脸是血,冲到楼上,下死劲把他从窗边拉走,“这些人已经疯了!”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就随着拉扯的惯性踉跄地离开现场,楼下乌泱泱的人群如失控的激流涌进医院,在冲突中好多人尖叫着哭喊:“死人啦!不要挤了!踩死人了!”更多人喊道:“死得好!多死几个!”后来,这个狂乱暴戾的场景一直停留在郑济安的脑海中,让他慨叹人性的不可理喻。

据一个侥幸逃脱的医生回忆,当时苏碧宇和几个同事正好赶来上班,被人群挡在了大门口,无法进入医院,他们奋力向人们解释着,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愤怒和疯狂。人群中一只肥胖的手臂伸出来揪住苏碧宇的头发,狠狠扯下一丛,几乎在同时,一块红砖拍到她头上,鲜血无声地涌出来,苏碧宇来不及发出任何喊叫,就软倒在人群的脚步下。

后来在踩踏中死亡的几个年轻医生被并排摆放在医院门口,苏碧宇的尸体格外引人注目。她全身断裂,手脚呈现出奇怪的翻折姿势,头发被拔掉大半,露出血淋淋的头皮,发青的脸上凝结着血渍,衣服还算整齐,只扯破了几个口子。一些男男女女围着她的尸体指指点点,嘻嘻笑着。男人们互相推搡着起哄:“你胆子大,你去你去!”有个中年男人被拱了出来,长着一张大方脸,小眼睛,看上去很老实木讷,他振振有词地说:“有什么不敢的,死都死了,我看看有什么关系!”说着他走过去蹲在地上,撩起苏碧宇的衣服看了看,哄堂大笑中,中年男人不屑地说:“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平时一副高傲相,也跟搓衣板差不多。”

围观的女人嗤嗤笑着:“要死了,也不怕长针眼!”

“头发都没了,好像一只拔毛鸡,真难看!”有个女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得意地说。

随后情势变化之快让人应接不暇,老辜义诊、救命药方出现、全城杀猫等大事件接连发生,医院门口的这桩踩踏惨案很快被人淡忘。也许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相比瘟疫中巨大的死亡人数,区区几名医生的意外丧生不值一提。

“一天之后就没有人再说起这件事,他们就这样死了,没有人为此负责,或者也可以说参与事件的每个人都应该为此负责。总之,这件事让人心寒,很多医生决定离开猫城。临走前,大家把这几个不幸的同事埋到城外,就在废墟的后面。”郑济安说,“我和端云每年春分都会去看看,除草培土,十几年前还去种了一些白桦树,免得年纪大了找不到地方。”

“是原先北城门外的废墟?”鹿民问。

“是的,早年挖隧道、拆房子的废土和垃圾都堆在那边,最荒凉不过的地方。北城门虽然被封了,但附近也有缺口可以通往城外,跟到草寨的路一样好找。”

朴医生给大家续了茶,又拨旺火盆,忙碌一阵后重新坐下来,接过话头:“苏碧宇是个认真正经的姑娘,她长得好看,又孤身一个人在猫城,很多男人喜欢说些疯话去撩拨她,她都不理睬,只作听不懂,有时候难免让人下不了台。”她温柔地看看郑济安,说:“她这样做自然遭人忌恨,来了没多久就有人编派她和济安有关系。实际上她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她很尊敬济安,也经常跟我说心事,那样的谣言真是可笑又可鄙。我们不想追究回应,可是总有一些无聊的人,特意要到我面前,做出欲说还休的样子,想方设法把那些话丝丝缕缕传过来,等着看好戏,实在是很让人讨厌。”朴医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