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第七章 团圆里的女孩和猫(第5/5页)

这一生中,他最熟悉的人是辛老头。他们既是父子和师生,也是朋友和兄弟,在他成长的时候,是辛老头承担了真正的父亲的角色。他带着他从一个城市漂流到另一个城市,爱护他照顾他。他们共同经历的快乐与艰辛塑造了石明亮。在离开猫城那天,辛老头说:“其实我从猫城带了很多东西出来,但是现在你看不到。”很久之后,石明亮才明白,辛老头从猫城带走的东西是无法忘却的记忆,也是他难以面对的伤痛。辛老头五十岁生日那天,也是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辛老头微笑着对他说:“原来人的记忆是长了脚的,你以为忘记了,实际上它们都会回来。”那年辛老头就很见老了,他沉默良久,又自言自语地说:“背在身上,甩也甩不掉。”

此刻,面对照片中那圆脸稚气的辛老头,石明亮感慨万千。

一阵静默后,辛念香开口了,她指着照片说:“你看,这里面是我一家人,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小妹妹,都在瘟疫中死掉了。”她停了停,又说:“最小的那个是我弟弟,瘟疫发生后他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石明亮低下头,轻轻地说:“我知道,那是辛老头,他已经去世了。”现在他可以肯定,辛老头的出走和三十年前的那场瘟疫有着密切的关系。

辛念香好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噩耗来临的时刻,她十分平静,过了半晌,缓缓地说:“我想也是,他应该已经死了。”她看着石明亮,又问:“我看你不像游客,你到底是谁?”

“我叫石明亮。我一直跟着辛老头生活,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辛念香指了指条凳,示意石明亮坐下来,又问:“这些年,他去了哪里,是怎么过的?”

“我们到处走,辛老头一直画画,不过再也没有画过猫城,也很少提起猫城。”石明亮低声说,“他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石明亮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漫天飞舞,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那个雪夜,辛老头躺在摇椅上,面容塌陷,头发灰白,眼角微微下垂,嘴边的纹路深刻而清晰,如雕刻一般,整张脸显得无比凄苦伤感。

“他告诉我,只要八三镇还在,我们就能回到猫城。”石明亮说,“所以我们回来了。”

石明亮把背囊中的青瓷罐拿出来,放在桌上,小心地解开包裹在外的绒布,扁圆形的越窑瓷罐,淡青色的釉面如一泓清水,在灯光下散发出温柔湿润的光泽,石明亮和辛念香相对而坐,一时无话。老宅的风呜呜地呼啸起来,穿过一重重门楣,不辨方向地灌满了整座朽烂的庭院,所有的门窗都在摇晃,咯噔咯噔,像在诉说三十年前的往事。

辛念香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青瓷罐,好久没有说话,终于,她说:“既然回来了,就让他留在老宅吧。”她抬头对石明亮说:“夜深了,你该走了。”

石明亮点点头,他知道把辛老头的骨灰留在团圆里,比带回气氛诡谲的虎斑客栈要安全。他站起身来,虽然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当下来不及问,只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辛念香把他送到门口,忽然说:“不要去吃美人街的红烧羊肉。”

黑暗中石明亮扬起眉毛,辛念香冷冷地说:“那些肉不干净!记牢,这里还有一句俗语:猫城的老鼠,肥过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