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二章 猫城记忆(第5/6页)

石千斤斩钉截铁地回说:“小孩子就是要打,不打不听话。”

阿水只是看着,拦不住也不敢拦,不然石千斤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屋里,也是一顿打。她愁眉苦脸地向邻居分辩着:“我有什么办法呀,谁叫小亮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只能怪他自己不会投胎,命不好。”

在石明亮的记忆中,辛老头第一次出手相救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

猫城的夏天闷热潮湿,那时候九号墙门里没有人买得起电风扇,大家都把饭桌搬到家门口,借着天光和黄昏微凉的风吃饭。正在说说笑笑间,忽然从石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接着是孩子的哭声和石千斤暴躁的斥骂。有几个好事的捧着饭碗招呼众人赶过去看热闹:“快点快点,石师傅又出新花样打儿子了。”

石千斤在家门口放了一张木椅子,喝令石明亮坐上去:“不准动!敢逃我打断你的腿!”他解下皮带,高高举起用力挥舞两下,发出响亮的“啪啪”声,围观的邻居们一阵惊叹,石千斤恨恨地说:“今天我要叫你长点记性!”说着他甩起皮带朝石明亮抽过去。石明亮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啪地一声,细瘦的手臂上登时出现一道深红的印记。在石明亮的尖叫声中,石千斤抡圆了皮带,啪啪啪地抽打在石明亮手臂上,又狠又准。石千斤喝了点酒,满脸通红,他打得兴起,脱了上衣,胸脯后背也是一片酒糟红,他边打边骂:“畜生一样的东西,我叫你说谎话!谁教的你,是不是跟你娘学的!”

打得太凶了,原本在旁边嘻嘻笑着的邻居也慢慢变了脸色,但是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劝,只在一边悄悄议论:

“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谁知道啊,每次都是突然发作的,这脾气暴的!”

“也没人去劝劝石师傅,看样子真要打坏了。”

“劝也没用,又不是第一回。”

七岁的石明亮像只破烂的玩具被摆在椅子上,尖叫着不敢逃,逃了恐怕石千斤打断他的腿。一开始被皮带抽打的每一下都火辣辣地痛,他的手臂上很快全是紫一条红一条,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到后来两条手臂都麻木了,说不上痛,也没有眼泪,他只是干嚎着,不知道这顿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就在石明亮喊得声嘶力竭时,石千斤突然停了手。原来有人上前抓住了石千斤手里的皮带,石千斤用力一扯没有扯动,回头一看,正是辛老头。

辛老头刚刚从猫城小学下课回来,来不及洗手换衣服,白衬衣的袖口上还沾着粉笔灰和墨水迹子,他笑了笑,松开握着皮带的手,拍拍石千斤的肩膀,说:“石师傅,不能再打了,打出好歹你也是要吃官司的,犯不着。”

石千斤向来是不听人劝的,他瞪着辛老头,辛老头笑笑,十分和气,但没有丝毫退缩。也不知道是因为辛老头说到了点子上,还是因为他盛名在外,石千斤终究要卖他几分面子,石千斤想了一会儿,竟然放下皮带,指着石明亮说:“今天算你运气好,下回再敢说谎话,看我打不死你。”

后来石千斤跟人说,辛老师到底是读书人,说的话很有道理。

石千斤服帖辛老头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辛老头是他见过的少数几个酒量比他好的人之一。他跟辛老头喝过几次酒,每次都想把辛老头灌醉,辛老头从不推辞,酒到杯干,十几杯烧酒落肚仍然面不改色,不像有的人,在酒桌上还斤斤计较啰哩啰嗦。石千斤真心服帖他,连连夸他是“爽快人”。照他简单的想法,酒品好的人,人品自然也坏不了。

喝酒的当儿,辛老头乘机劝石千斤:“石师傅,小孩子要慢慢教,急不来的。”

石千斤点头称是,说:“辛老师有空帮我调教调教,打死了这小子我也不怪你。”

辛老头只好苦笑。

劝说的次数多了,毕竟还是起了点作用。后来石千斤发明了一种新的惩罚方法,他很得意地对石明亮说:“现在开始我不打你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到黑屋子里去!”

那间黑屋子是他们家的客堂间,摆着饭桌和椅子,靠里面的角落搭了一张小床,挂着褐色的蚊帐,从不拆下来清洗,早已积满灰尘。几年前石明亮的爷爷摔了一跤后,石千斤就让他躺在那张床上,吃喝拉撒都在那里,瘫了三年,最后死在那张小床上。整个屋子只有一个尺来见方的窗洞,石千斤亲自动手做了一扇木挡子,装上后与窗框贴合无缝,屋子里一丝光都不透,跟地窖一样黑。

石明亮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石千斤被他关起来。然而没过多久,石千斤就动用了这个新的管教方法。

起因是石明亮跟墙门里的其他小孩追追打打,后来闹起来,石明亮年纪小,斗嘴斗不过几个大孩子,就想法子还击。他吐了一口唾沫,正中一个男孩的手臂,小孩们见了嫌弃地笑着叫着骂着躲他,石明亮十分高兴,追着他们要吐第二口。正在这时,石千斤走过看到,立时暴怒,他怒目圆睁,暴喝一声,大踏步走过来拎起石明亮的手臂,把他拖回去扔进屋子里,哐哐地把窗板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