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4页)

后来有一天,他被释放了。那天上午,大约五百个男人聚集到院子里,被告知他们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这些男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生怕自己落入盟军的某种圈套里。他们提心吊胆地朝着大门走去,走到离营地一两英里远的地方,回头确认真的没有人跟踪他们。他们才逐渐放下心来。与此同时,他们面面相觑,突然从多年的军旅生涯中解放,他们竟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他们心里想的是,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呢?

接下来这些年,皮尔特四处游历,他目睹了战争在城市和人们心中留下的伤痕。他从雷马根北上,在那里他看见了皇家空军炸得面目全非的科隆。他所到之处,没有一栋完好的建筑,街道也已经无法通行了,只有一座大教堂在经历了几番空袭之后,还伫立在城市的中心。他从科隆西行前往安特卫普,在一座繁忙而巨大的海港临时找了份工作。他还在那里找到了栖身之处,是一座能够俯瞰斯凯尔特河的小阁楼。

他甚至还交了个朋友。这对他来说真是件稀罕事儿,因为大部分造船厂的工人都觉得他是个不合群的怪人。他的这位朋友,名叫丹尼尔,与他年纪相仿,而且他们一样很孤独。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其他人都赤裸着上身,丹尼尔还是穿着他那件长袖衬衣。其他人对着丹尼尔打趣道,这么含羞,可就找不到女朋友喽!

丹尼尔和皮尔特有时会一起吃晚餐,或者一起喝喝小酒。但丹尼尔从来不提他在战争时期的生活,皮尔特同样也是如此。

有一次,他们在酒吧待到深夜。丹尼尔告诉皮尔特,那天本应该是他父母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

“什么叫本应该是?”皮尔特问。

“他们都去世了。”丹尼尔平静地回答。

“对不起。”

“我的妹妹,也去世了。”丹尼尔开始向皮尔特吐露心事,他用手指轻轻搓着桌面上一个不太明显的标志,“还有我哥哥,他也不在了。”

皮尔特什么也没说,但他已经猜到了为什么丹尼尔总是穿着长袖,而且不愿意脱下衬衣。他知道,在那衬衣底下,一定有许多伤疤。不管丹尼尔有多不想活在那段痛苦回忆里,只要他一低头,这一道道伤疤就会让他想起从前那些可怕的经历。

第二天,皮尔特向老板递交了辞呈。他没有和丹尼尔告别,便只身一人离开了安特卫普。

他坐着火车北上来到阿姆斯特丹。他在那里度过了接下来的六年。接受了教师的职业培训后,他彻底换了个职业,在火车站旁的一所学校里谋到了一份教职。他从未提起自己的过去,几乎不在职场之外交任何朋友。大部分时候,他都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

某个周日下午,皮尔特到韦斯特公园闲逛。一位街头艺人正在树荫下拉着小提琴。他停了下来欣赏。这美妙的琴声把他带回了巴黎的童年时光——那真是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爸爸还会带着他到杜伊勒里公园玩耍。人群不知不觉地聚集在演奏者周围。那位街头艺人停下来,给琴弓上了松香。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上前去,在他倒过来的帽子里扔了一些硬币。女人一转身,朝皮尔特的方向扫了一眼。他们四目相对,那瞬间,他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尽管已经多年未见,他还是立刻认出了她。显然,她也没有忘记他。上一次见面时,她哭着跑出他在贝格霍夫的卧室。在埃玛闯进去将他推到在地之前,她衬衣的肩部已经被他撕破了。她若无其事地朝他走去,眼里没有任何恐惧。她站在他面前,看起来比年少时他脑海里的模样更美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仅仅只是看着他,好像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终于,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他希望她就这样走开,但她并没有。她牢牢地站在原地。当他鼓起勇气再次抬起头,她的脸上却露出极其鄙夷的表情。他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径直回到家中。

那个周末,他向学校递交了辞呈。他知道,他逃避多年的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了。

是时候,回家了。

回到法国,皮尔特第一个拜访的地方是奥尔良的孤儿院。但到那儿时,孤儿院却只剩下残垣断壁。法国被德军占领期间,纳粹接管了孤儿院。就这样,它变成了德国人的指挥中心。孤儿们也因此流落四方。当战争的结局明了时,纳粹便弃楼而逃。离开前,他们试图炸毁这栋建筑。好在这栋房子的墙壁非常结实,因而没有完全倒塌。但重建花费不菲,所以直到现在还没人站出来重建这座孤儿院。曾经,它就像避风港一样,护佑了无数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走进杜兰德姐妹的办公室,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姐妹俩。皮尔特试图找到那个玻璃橱柜,他记得橱柜里放着她们弟弟的勋章。但橱柜却和姐妹俩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