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第3/4页)
法器通体微鸣,于石砖上兀自跳跃,竟挪到我弯曲膝边。
“还打坐。”碗中邪物嬉笑道,“这副样子给谁看?”
我不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语。
“让你听听这个好了——阿吉,阿吉!”
那是阿珠的声音。
我睁开眼,眼下法器光洁如璧。一指伸出,点在骨碗顶盖上,温润柔和,我能感受到阿珠的体温。
“罢了,你究竟不是阿珠。”
“可我是。”
“那便当作你是。”
“你还是不信我。”她叹口气,再不作声。
我忽地感到难过,狭小碗钵中,似有她呼吸起伏。
“你究竟要我怎样?”
“和我说话。”
“说些什么?”
“关于我的,什么都好。”
“那好。”
我移身,将法器置于面前。
“阿珠,这些年来,我翻来覆去想,如果那年,我没在古寺门前拾回你,如今又会是怎样。”
“若不是你和师父,恐怕我早就冻死了。”
“是啊,师父收留你,让你成为他第二个弟子。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后悔。”
“其实皈依前,师父曾给过我选择——要么走,要么留,但我还是选择留下。”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那些旧习?”
“我比你更清楚。但同样,我也有留恋之物。”
“留恋何物?”
“你说呢?”
“莫非是……”
“是。”
一瞬间我感慨万千。
“到底还是被你骗了。”
“对不起。”
“那你为何不肯和我走?”
“……”
“你本不必赴死,”我不能自持,大声道,“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般固执?”
阿珠再不回答,殿堂中荡起一阵啜泣。
“哭了。”那聒噪声音又回来道,“你一边哭,一边摸小情人骨头,若让师父瞧见,可如何是好?”
我不理它。
“你想知道,她为何没和你走?”
我不理它。
“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把其中缘由告诉你。”
“何事?”
“只要为我找回那具尸身,放我出去,我便将秘密告诉你。”
“休想。我怎能让你再次为害一方。”
“为害一方?”她止不住地笑,“我不过是只小小妖魑,宿主也都是些将死之人。真正的祸患,正在暖宫中饮酒享乐。”
“你是说那太后?”
“不假。”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你若不信,可自己去看。况且你就不担心师父?他这么久不回,恐已入那妖怪的迷魂阵。”
六
后宫回廊蜿蜒阴森,我一路留意虎贲,却见宫门下无人驻守。
夜幕下,一座高大宫殿默然耸立。
“那太后住在这里?”我问。
“不错。”
我潜行经过古怪的雕兽与鱼嘴。殿前大门敞开,十余扇门于秋风中开开合合,撞出一片稀落声响。
我听不见半句人声,心中惶然,手中刀刃早已出鞘。
殿门一只绣金屏风,我脱鞋,不发出一丝响动。内门一扇接一扇,镂满空花,帐幔之间满是馥郁浓香。我转过一方灯台,从彩殿顶下彳亍而过,挑起最内一层帘幕。
阁中有人。
她好似醉酒一般,毫无防备僵直仰卧于榻上。床帏左右,不见旁人踪迹。室中红毯似有百丈,我屏息前行,接近那满是锦缎的大床。
我向前望,顿时怔立于原地。
太后已不成人形,干瘪皮囊摊在被衾上,而其中骨肉血浆不见踪影。那副脸面似还在诡笑,令人毛发倒竖。
“快走,我们晚了一步。”骨碗中声音道。
我忍不住心中惊骇,拾起布袋向殿外仓皇跑去。千回百转,暖阁一层套一层,逃亡中,我撞倒一只瓷瓶,瓷瓶倾覆于地,碎成粉齑。
窗棂外,月影似在摇晃。
院中山石近在咫尺,我护住袋中法器,踉跄前行。墙外忽传来一片嘈杂。
“皇帝驾崩了!”似有人叫嚷道,“皇帝驾崩了!皇帝驾崩了!”
众人扯起嗓子,叫嚷不休。
我越过门槛,向天边望去,只见一片火光明晃晃。
火光炫目灼热,于殿宇中追逐蔓延。夜空一角被点燃,染上一片惨淡的红。
茫然无措间,我夺路而逃,凭记忆向五方殿折返,方一抬脚,却被一高大身影罩住。
“师父!”我叫道。
他立在月门前,面上纹路一如往日般僵硬严肃。
“你方才去了何处?”他问道。
“弟子见师父许久不归,恐有差池,便来寻您。”
“那朝中太后亦是妖孽,被我识破,死在金刚杵下。”
火舌跃动,如长龙般掠过一尾弯檐,红光映在师父颧骨上,明暗不定。
“携着这么重的法器寻我,有劳你了。”
师父伸手,我心领神会,解开搭扣,将手中布袋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