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祷告

随着敌机逐渐迫近,机群的轰鸣声愈来愈强,资深海员巴里斯小心翼翼地摘下假牙,放进胸前口袋——对“温莎号”(Windsor)驱逐舰的人员来说,这举动向来表示一场硬仗已近在眼前。那是六月一日上午五点半,清晨的雾气已开始消散,预示炎热而晴朗的一天。

几秒钟后,敌机映入眼帘,Me 109从东面低空来袭,枪口闪闪发亮。几架飞机扫射“温莎号”正在接运部队的东面防波堤,另外几架攻击海滩、救援船队,甚至是正朝着船只涉水或游泳而去的士兵。德国战机通常不执行扫射任务,它们的指令是留在高空,为斯图卡和亨克尔提供掩护。今天的战术透露出几许不寻常的味道。

掷弹兵卫队第一营的布里吉斯上士躲在拉帕讷西侧的沙丘上,安然渡过了这场风暴。其他六到八名掷弹兵聚集在他身旁。这是前一天夜里营队一哄而散时,他集合到的一小群弟兄。当时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等待黎明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天亮了,选择并未变得比较容易。加入敦刻尔克的行军队伍看来太过危险,往那个方向望去,布里吉斯只看见闪烁的炮火和冲天的烟柱。另一方面,加入海滩上的等待人群似乎也徒劳无益。船那么少,而士兵却那么多。布里吉斯最后选择留在海滩,他们一行人或许可以找到一条较短的队伍,不必等到望眼欲穿。

一声枪响结束了这场试验。一名军官指控他们插队,然后往布里吉斯的脚边开了一枪以示警告。上士没受到惊吓,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有办法离开海滩,根本不需要排队。他发现一艘显然空无一人的救生艇在离岸边一百码的地方漂流,于是建议大伙儿游泳登船。结果竟没有人会游泳。

他决定自己去把船拖回来。他脱掉衣服游到船边,却只发现船上不是空无一人。两名穿着湿答答卡其服的士兵正在船上想办法松开划槳。他们很欢迎布里吉斯加入,但他的朋友就免了,他们没打算为任何人回到岸边。布里吉斯跳下船,再度游回海滩。

但是此时,弟兄们已为了躲避空袭而四散开来,不知去向,只有马汀中士留在原地,忠心耿耿地替布里吉斯看管装备。他们凝望大海,又看到另一艘救生艇,两人决定设法登船。当然,马汀不会游泳,但是一径乐观的布里吉斯认为他总有办法带上马汀,哪怕得又推又拉。

假如布里吉斯轻装简从,事情可能简单一点。不过他已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和防毒面具,脑子里除了马汀中士之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惦记。部队移防菲尔讷的时候,驻扎在一家珠宝皮草店的地窖里。部队经常提醒他们不要留下任何东西供德军劫掠,布里吉斯何曾想到,他自己转头就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此时,他的背包和防毒面具塞满了腕表、手链,以及由十二张银狐皮制成的披肩。

两人朝海里走去,布里吉斯一边想办法帮马汀,一边还得紧紧抓着他的财宝。不知不觉间,两人竟抵达了船边。原来,船上已有一位满头白发,慈父一般还戴着种种荣誉肩带的准将在主持大局。将军以高超技术操作救生艇,四处打捞落单的士兵。马汀被拖上船,布里吉斯准备跟着上去。

“你得丢掉装备,上士。”准将高喊。每一英寸空间都要留给士兵使用。连布里吉曼自己都意想不到,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手链、腕表、珠宝、皮草,或许最重要的是,良心上的重负。

被拉上船后,他立刻抓起一根桨帮忙划船。他们由将军掌舵,慢慢划向停在不远处的驱逐舰。敌机展开扫射,布里吉斯身旁的弟兄中弹。船只继续缓缓前进,然而就在即将抵达之际,舰上一名军官嚷嚷着叫他们赶紧闪开。驱逐舰卡在沙洲上,正打算全速冲刺脱离搁浅。

准将努力过了,但也许是因为海潮、洋流、吸力,或者纯然因为缺乏经验,他们无可救药地被吸引到船边。布里吉斯的桨因为一股汹涌的潮水而撞上船身,透过他但愿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物理力量,他被抛向空中,离开了救生艇。他抓住一根横条,结果是驱逐舰的绳梯。船上伸出几只友善的手把他拉上去。

下一个瞬间,救生艇再度跌入海里,被卷进高速转动的螺旋桨中。小艇、准将、马汀和其他每一个人都被绞成碎片。布里吉斯及时回头,在马汀惊恐的脸庞消失于海面之际,捕捉到短暂的最后一瞥。

他跌坐在甲板上,倚着隔舱板。这艘驱逐舰是“艾凡赫号”。布里吉斯开始脱掉湿衣服,一名水手递给他一张毯子和一包香烟。他没有时间享受。飞机的发动机声预告着来自天上的另一波危险。

德国轰炸机来了。幸运的是,“艾凡赫号”终于摆脱沙洲,哈杜舰长躲掉了亨克尔的第一波水平轰炸。可惜没能躲过斯图卡。上午七点四十一分,两枚近距离脱靶的炸弹划过船身两侧,第三枚撞进前通风管的底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