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洗碗布

爱莎对阿尔夫说的话有一千个疑问,但妈妈太累了,一回到家,她和“小半”就直接去睡觉了。妈妈这些日子总这样,累得像是有人拔掉了她的电源。据说这是“小半”的错。乔治说,为了补偿“小半”会让他们在未来的十八年里都睡不着,所以“小半”让妈妈在最初的九个月里一直睡觉。爱莎坐在床沿,轻抚着妈妈的头发,而妈妈亲了亲她的手,小声说:“一切都会好的,亲爱的。都会没事的。”就像外婆常说的。爱莎非常、非常想相信。妈妈睡眼蒙眬地笑了笑。

“布里特-玛丽还在外面?”她朝门外点了点头。

布里特-玛丽的牢骚声从厨房传来,于是这问题立马变成了反问。她正要求乔治针对还停在她车位上的雷诺给她一个“决定”。(“我们不能不守规矩,乔治!即便是乌尔莉卡也得明白这点!”)乔治爽朗地回答他能理解。乔治总是能理解每个人的观点,这是他很招人烦的一点,毫无疑问布里特-玛丽就很不痛快。然后乔治问她要不要来些煎蛋,她无视了这个问题,坚持要对所有的租户都“进行全面盘查”,针对现在还锁在底层的婴儿车。

“别担心,宝贝,我们明天会帮你的朋友找个更好的地方藏。”妈妈睡意满满地说,然后又笑了笑,“也许我们可以把它藏在婴儿车里?”

爱莎大笑,但只笑了一会儿。她觉得那辆锁着的谜之婴儿车就像是一本非常糟糕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的开头。几乎所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都可以在平板电脑上阅读,而阿加莎·克里斯蒂从来没有写过像布里特-玛丽这么老套典型的坏人。她更像是个受害者,爱莎可以想象这样一起神秘谋杀案,有人在图书馆里拿烛台把布里特-玛丽重击致死,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有嫌疑,因为每个人都有动机:“这老太婆是场噩梦!”但爱莎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点儿羞愧。不过也就一丁点儿。

“布里特-玛丽没有恶意,她只是想引起别人的关注。”妈妈解释道。

“就算这样,她仍然是个爱管闲事的刻薄老太。”爱莎小声念叨。

妈妈笑了。她在枕头上躺舒服,爱莎帮她在背部塞了个枕头。妈妈拍了一下爱莎的脸蛋,低声说:“我现在想听那些故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密阿玛斯的童话故事。”

爱莎用平静的声音叫妈妈半闭上眼睛,妈妈照做了,爱莎有一千个问题,但一个都不打算问。她说着云兽、蚁象、憾马、狮子、巨魔、骑士、诺温、狼心、雪天使、海天使,以及捕梦人的故事,她说到了密普洛瑞斯的公主和那两个为她而战的王子,而女巫偷走了公主的宝物。但说到这里时,妈妈和“小半”已经睡着了。

爱莎还有一千个问题,但没有问出任何一个。她只是给妈妈和“小半”盖上毯子,亲了一下妈妈的脸颊,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因为外婆曾让她发过誓:保护城堡,保护她的家人,保护她的朋友。

她站起身正要离开时,妈妈在半梦半醒间用手摸索到她,低声说:“你外婆卧室天花板上的照片,宝贝,照片里的所有孩子。他们就是今天来葬礼的人。他们现在都长大了。这些孩子之所以能长大,都是因为你外婆救了他们的命……”

然后妈妈又睡过去了。爱莎不太肯定,她之前是不是醒过。

“我知道。”爱莎关上了灯。看出那些陌生人是谁并不难,困难的是原谅他们。

妈妈带着微笑入睡。爱莎小心地关上门。

公寓里一股洗碗布的气味,乔治正在收拾用过的咖啡杯。今天葬礼之后,那些陌生人都在这里喝咖啡。他们冲着爱莎露出同情的笑容,爱莎因此恨他们。恨他们比她早认识外婆。她走进外婆的公寓,躺在外婆的床上。屋外的街灯照着天花板上的照片,爱莎看着它们,依旧不知道自己能否原谅外婆,原谅她为了救别的孩子而抛下妈妈一个人。她也不知道妈妈是否能原谅,即使她看起来在试着这么做。

爱莎走出门,走进楼梯间,想回车库看看呜嘶。然而,她却无精打采地坐在了地上,一直坐在那儿。她想要思考,但本该思绪万千的脑海里却只有空虚和寂静。

她听见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轻巧、柔和,像是迷了路。不是以前黑裙女人散发着薄荷味、对着白色耳机线说话时的那种自信、有力的脚步声。她现在穿牛仔裤了,不戴白色耳机线。她在爱莎下方几级台阶处停下脚步。

“你好。”女人说。

她看上去小小的,声音听着很累,但不是以前那种疲累。一种健康的累。她的身上既没有薄荷味也没有酒味,只有洗发水的气味。

“你好。”爱莎说。

“我今天去墓地了。”女人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