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与翅膀 小爱神厄洛斯(第2/4页)

这个外表纯洁无辜的好少年,乱点鸳鸯谱,杀人不见血,一意而孤行,见异则思迁,在他身上,找不到一样纯粹的幸福和可靠的品质。宙斯的专制尚有回旋的余地,这个小孩的混蛋与霸道却不容商量。在莎士比亚的一部戏剧中,有个贵妇人睡梦里中了厄洛斯的金箭,结果醒来一睁眼就爱上了一头小毛驴。厄洛斯也一定不喜欢智慧,至少不喜欢别人的智慧,所以才给他们国家最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分配了一头母狮。如今大街上的情侣和夫妻中有多少这样的毛驴与狮子呢?

《爱神的胜利》

安吉利卡(Angelica Kauffmann,1741—1807)

西洋漫画描写两个人相爱,常画一支箭穿透两颗心,上边有飞翔的小爱神。这个构图粗看跟烤肉串一样简单,细想却是关于爱情的最通俗、最伟大的诠释。伤与飞也许是爱情的本质和宿命:伤是痛苦,飞是无常。很多心灵鸡汤读物上喜欢说爱情是奉献什么的,把爱情与慈善捐款或学雷锋做好事混为一谈。这种貌似高尚的说法其实是谎言,奉献还有那么多的痛苦和麻烦吗?爱情中的奉献是存在的,但有前提,就是我喜欢、我愿意。它根本上是一种利己主义,是一种延长的、扩大到自身之外的利己主义,通过爱别人实现爱自己。这种自私的爱永远无法达到宗教般的奉献与博爱。这也意味着,爱情越强烈,就越痛苦。爱情的幸福程度一定与它的痛苦深度相等,有多痛苦才有多幸福。而且越难实现,就越像爱情,所以单相思最像爱情。比如一个人身心憔悴含着泪写情书的样子,肯定比一对情侣在海边欢乐地奔跑、奔向结婚登记处更感人,因为他是在创造爱情,而后者是在消费爱情。

飞的意义也毋庸讳言,爱情的法则是激情,激情很难在很高的强度上保持很久的长度,在达到一个限度之后注定无法向上发展,这是人类的限度。爱情是人性追求神性,其坠落无可避免。法国作家阿拉贡有句名言:“爱情总是不幸的。”你越觉得了不起就会越不幸。这不是爱情的悲观主义,伤与飞也正是爱情的价值之所系,正如因为有死亡生命才宝贵一样。如果你的爱情不再痛苦,也不担心飞逝——打住!你是不是结婚了,还是衰老得失去了性别?希腊神话中有大量的爱情故事,常常是从痛开始,又终于痛,中间含着泪和血。

爱情的起因就是伤痛。柏拉图对话录《会饮篇》中,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包括同性爱情)起源的故事。据说从前的人类是四条胳膊四条腿,四只眼睛,简而言之,就是两个现代人的形象之和。这样的人三头六臂,好生了得,以至于连宙斯都害怕了。他可能咨询了一个木匠出身的专家,然后采取了一个非常彻底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人一锯两半,然后缝缝补补,粘粘连连,就成了现在人的这种样子。这样的人类威力大减,不再对神构成威胁,宙斯放心了,但“刑余之人”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或残疾,我们现在称之为爱情。一个完整的人被分成两半,免不了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想重新合拢到一起。一旦找到了(最好到大学校园里找,大学是爱情招领处和失主俱乐部),就互相拥抱,不肯放手,连饭都不想吃。很显然,爱情就是要恢复人的完整统一状态,医治好被截开时的伤痛。有时候移植错了,不是原装的,再断开就格外的痛。而厄洛斯似乎特别喜欢倒卖器官,异体移植,人世间的伤与飞因此连绵不断,代代重演,成为原罪。其实也不啻人类,即使宙斯和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甚至厄洛斯本人都不能避免爱情的伤痛。

刺客与情人

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叫普绪刻,她名字的含义为气息、灵魂等,是灵魂的化身。后来她常以蝴蝶或带蝴蝶的少女的形象出现在艺术作品中。普绪刻美丽极了,全国人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看她,以至于忽略了祭拜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下面的故事就像《白雪公主》的古希腊版了。阿佛洛狄忒十分嫉妒,就唤来儿子厄洛斯,大诉其苦,并决定惩罚这个无礼的小美女。当然是在专业范围内了,即趁普绪刻睡觉时用金箭刺伤她,让她睁开眼时爱上花园外边路过的一个极其丑陋、粗鄙、奸猾、缺德、贫穷的小子——“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当然,我们的生活更幸福。”另外,爱神的花园里有苦水泉和甜水泉,自然要给普绪刻弄一点儿苦水尝尝。小爱神一向喜欢这样的情节,所以箭囊上挂着两只琥珀水瓶,高高兴兴去执行任务。

芳香的闺房中,普绪刻正在安睡。她太美丽了,厄洛斯向她的嘴唇上滴苦水时,感觉有些异样。待用金箭轻轻触下去,手不住发抖,心里有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感觉。他突然感到自己很喜欢这个生物,就像《十日谈》中小修道士首次下山后不由自主地喜欢“绿鹅”,歌曲《女人是老虎》中的小和尚竟然喜欢吃人的“老虎”一样。在此之前,射箭是他的游戏与恶作剧,别人的痛苦是他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