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每次我过地铁门不入而选择坐公共汽车,都会忘记公共汽车要慢得多。但这是我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因为只要到地下,我就会换气过度。至少这会儿我还醒着。上周我睡过了七个车站,醒来时发现对面座位的男人正在打量我,像是在琢磨该拍打我的哪个部位叫醒我。今天的公共汽车上没有男人。

东彻斯特同样空荡荡的。也许牙买加足球队正在什么地方输球。哪怕在心里自言自语,我的嘴巴还是这么贱,我看这大概挺说明问题的。我猜普通人在心里自言自语也一样粗鲁、种族主义、暴躁和恶毒,所以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责怪自己。我只是需要回家,煮点拉面吃掉,然后往沙发上一躺,看《全美家庭趣味录像》或其他不需要动脑子的节目。

我不能再继续想牙买加人如何如何了。也可能我必须加大赞安诺的剂量了。当然了,此刻我的感觉并不赖,真的不赖,但能让你有所预感的疾病可不止感冒一种。

科萨大道。家里没有食物。两天前我吃掉了最后一份拉面,今天早晨扔掉了剩下的中餐外卖,鸡米花虽说还算新鲜,但绝对是个坏主意。我看着我家的门窗,我似乎没有关窗,虽说现在是三月份,我知道家里没有任何食物。我实在不想去波士顿路,但又不得不去。否则我会坐在家里看电视,直到我此刻还没什么感觉的饥饿变得越来越强烈,到最后我还是非去不可。

于是我沿着科萨大道走向波士顿路,满心渴望能拥有我的玛丽·泰勒·摩尔时刻。在人们摩肩接踵的街道上这么做简直傻透了,但想一想还是可以的嘛。你的生活里只有工作、电视和外卖的时候你就会变成这样。感觉就好像我过上了美国人的生活,真该死,你们和你们所有的规矩都去死吧。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早些时候要是吃了赞安诺,这会儿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我愿意相信我家里的全部东西,从同一个颜色的所有毛巾到只需要揿下一个让生活变得无比简单的按钮就能完成一切的咖啡机,但我也明白它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让我不去思考。想象一下,我母亲认为我永远也过不上有条理的生活。

波士顿牙买加熏鸡店。牙买加鸡肉和美食,热气腾腾,立等可取。两排橙色塑料卡座,每张餐桌上都有番茄酱、胡椒和盐。在这儿吃?我刚开始琢磨,这个念头就消散了。收银机右边的台子上,放在蛋糕小盘上的椰肉酥让我想起乡村。我从来不喜欢去乡村——到处都是椰肉酥和坑式厕所。椰肉酥旁边的蛋糕小盘上似乎摆着马铃薯布丁。我从1979年——不,更久以前——就没再吃过马铃薯布丁。我越是看就越是想吃,就越是觉得我应该认为它象征了某种更深刻的情绪,比方说我实际上想品尝的是牙买加本身,但这种念头怎么想都是心理学的什么鬼话。更有意思的念头是我想品尝的是牙买加食物,而不是牙买加大屌。你这个该死的肮脏女人——不,该死的龌龊姑娘。

此刻我觉得我想一整晚都说牙买加土话,这并不是因为我跟那个女人和她的枪手男友待了一个下午。也许是因为我在盯着该死的椰肉酥看,很想问店里有没有粽子布丁、甜粉或椰子脆饼。

——请问您要什么,女士?

我甚至没看见他坐在柜台里,但我随即明白了他为什么没有看见我。他身旁的塑料椅上摆着一台小黑白电视,正在播放板球比赛。

——西印度群岛对印度。当然了,咱们还是狗操的输得一塌糊涂,他说。

我点点头。我从来没喜欢过板球。黑皮肤,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夹着偌大的肚皮,白色山羊胡。这大概是几周来我第一次和牙买加男人交谈,他挑起眉毛——已经开始讨厌我了。

——我要烤鸡不炸鸡对炸鸡和米饭还有焖豆你有米饭和焖豆对吧还要炸大蕉和菜丝色拉和——

——哇,女士,慢点儿。食物没长腿,不会跑掉的。

他对我放声大笑。好吧,更像是咧嘴怪笑,我反正不在乎,不过我忍不住开始琢磨,上次我逗男人发笑是什么时候来着?

——你有熟大蕉吧?

——有的,女士。

——多熟?

——肯定够熟。

——哦。

——女士,别担心,熟得恰到好处。大蕉进了你的嘴就会化成软泥。

我说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谁能把食物形容得这么美味,我忍住没有说我是认真的,我说,

——请给我三套。

——三套?

——三套。不,转念一想,你有牛尾或咖喱羊肉吗?

——牛尾是周末大菜。咖喱羊肉刚卖完。

——那就炸鸡吧。小腿和大腿,谢谢。

——想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