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伯吉斯

下午三点半。我看过手表。我正要出门去希望路,母亲就打电话叫我立刻回家。她的原话:立刻回家。出于某些原因,想起了丹尼。他在美国某处,已经有了老婆,或者至少有个女朋友,知道他从哪儿来,听他提到口交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现在他肯定结婚了。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那个撇下我跑掉的男人。有一次我打扫我父母的房子,因为他们外出旅行,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我在后面储藏室整理老爸的渔具,不小心碰翻了装钓具的盒子。里面有一封信,用红墨水写在黄色拍纸簿上。“我花了三十年写这封信”,他是这么开头的。肯定是写给撇下他跑掉的女人的,我心想。后来我不禁琢磨,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一个撇下他跑掉的人。

十二点的广播新闻里,女性危机干预中心威胁要组织另一场和平示威,她们将身穿黑衣抬着棺材。牙买加上层中产阶级的女人喜欢能够掀起波澜的感觉,实际上只是在找些烂事去做而已。我不确定我为什么会有这些念头,现在想找点卡洛斯·卡斯塔涅达的万应理论来统合一切似乎为时过早。我依然因为咒骂妹妹而心情沉重。我没有洗澡,虽说我不记得昨晚(对不起,今早)回家后有没有洗过澡。

我坐出租车去父母家,想到大使馆一个月前拒绝我申请签证时说的话。我没有足够多的牵挂,银行账户里没有钱,没有家属,没有能获利的职业——对,原话就是“能获利的”——没有任何东西能让美国政府相信,我不会一落地就消失在广阔的美国大地上。走出大使馆的时候,穿黄衬衫系棕色领带的胖男人走向我,像是认得我脸上的那种表情。我还没来得及想象曾有多少可怜的女人以同一个表情走出这同一个大使馆,他就开口问我要不要签证。通常来说,我不会听这种废话,但他打开护照,我看见的不只有签证,还有迈阿密和劳德戴尔堡机场的印戳。他认识一个人认识一个人认识一个大使馆里的美国人,五千块就能帮我搞定签证。那是我半年的工资。在看见签证之前,我不需要给他钱,给他一张护照尺寸的照片就行,我的包里倒是总装着这样的照片。我想到一个月前的报道,十个人被枪杀身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但我确实相信了。

下午一点左右我才到我父母家。开门的是金米。她穿着裙子,但不是牛仔布的嬉皮裙,也不是裙摆沾满灰尘的长裙,而是“不折不扣的好女孩”紫色无袖礼服裙,也就是紧身连衣裙,仿佛她正打算参加选美比赛的访谈环节。没穿鞋。她在家里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她没有对我说话,我当然也不会和她说话,虽说我咬住嘴唇才没问她拉斯·特伦特有没有来。她打开门,眼睛望着其他方向,就好像她只是在开门换气。滚你的吧,我心想。现在我越来越容易这么想了。希望只是老妈叫我去找每次都会多给几片的药剂师取处方药,她从来不让金米去做这种事情。

每次我回家的时候,老妈总是在织毛衣或做饭。但今天她坐在红色天鹅绒扶手椅上,父亲坐在他看《老爸大军》【128】的老地方。我说了两遍哈啰,但老妈还是不肯看我。

——老妈,你叫我立刻回家。有什么急事吗?

她还是不肯看我,只是用指节按住嘴唇。金米在窗口走来走去,也不肯看我。她没有跳上来说老妈又没有打扰你做什么正经事,我觉得很惊讶。茶几上有一件正在打的新毛衣,老妈大概忙活了一整个晚上。粉色毛线,但老妈讨厌粉色。她喜欢织动物花纹,但我认不出这件是什么图案。最近她总在心情紧张的时候织毛衣,我不禁琢磨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也许她看见了一个袭击她的凶手,也许就是隔壁家的园丁,也许他们觉得有人在监视这幢屋子。也许他们回来又抢了什么东西,威胁我父母不让他们报警。我不知道,但她的紧张让我紧张,而金米转来转去像是她也无能为力,而我回来只是让事情变得更难办。我环顾四周,寻找不对劲的地方。但就算有我也看不出来。金米还在踱来踱去。

——金米,别像猴子似的转来转去了,我母亲说。

——好的老妈,她说,我想重复一遍,就像逗六岁小孩玩。好的老妈个屁。金米会这么跳回十年前,让父母当她是个宝贝,你几乎会觉得她是儿子而非女儿。

——我的亲生女儿啊。耶稣基督。耶稣基督。

——老妈?

——问你父亲。

——问什么?

——我说问你父亲。

——问老爸什么?我对她说,但望向金米,金米这会儿存心不看我。

——连苦力都强得多,但……上帝啊……太肮脏了,我都能在你身上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