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第4/8页)

2008年3月16日,回到了纽约后,我们去医院领取母亲确诊后的第二次检查结果。她对化疗药物之中的希罗达反应强烈,所以停用了它。我们被告知过,这样一来,这一次的检查结果可能就不如第一次的好。

母亲感觉好点了,体重增加了些,精力也恢复了一点。虽然她不认为会有什么糟糕的消息,但还是对任何消息都做好了准备。我回想起大学时候听说的一个很戏剧的故事,是一个在监狱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告诉我的。每当我需要提醒自己:好消息与坏消息都是相对于你的预期而言,而非独立存在的,我都会想起这个故事。

这个男人从耶鲁大学毕业后直接加入了中央情报局,当时正值战争,在他第一次的行动过程中,就被敌国击中俘虏了。他甘心忍受可能要在敌国坐牢几年的事实,只是祈祷刑期不要超过五年。这样他就能够忍受,再久的话就会让他崩溃。两年的监禁生活过去了,他与一大群犯人被传唤到法庭。他们会逐一得知自己的刑期。他听到的第一个宣判是:死刑;第二个:死刑;第三个:死刑。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在祈求,哪怕能够活在牢里也好。他能够忍受更长的刑期,只要能活着。而他也确实获得了无期徒刑,他为此感到高兴。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母亲,她笑了。

“没发现新的肿瘤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

她说。

父亲很快来了,接着我们被叫到检查室里等候奥赖利医生,几分钟之后她来到我们中间。她穿着白大褂,但这次我注意到她戴了一条精致的金项链。她的双眼比往常更为明亮,灰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映衬着她红润的皮肤。她的发型是青少年男孩偶像的那种波波头。可能是我的想象吧,我感觉她的脚步似乎更为轻盈,她想要告诉我们一些消息,但她似乎更想要问一些自己想问的问题(佛罗里达怎么样?那里的治疗做得如何?水泡和口腔疼痛好很多了吗?便秘和腹泻呢?),接下来就是揭晓检查结果的时间了。

“好吧,我要告诉你。”奥赖利医生说,“结果非常好。

没有新的肿瘤,以前的肿瘤也都有所缩小。这是非常显著的效果,你还胖了一点,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母亲说。

“简直是判若两人。”奥赖利医生说。

“妈妈的肿瘤缩小了多少?”我问。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肝脏部位大概有30%的面积是肿瘤。”她说。她总是以母亲为回答对象,无论提问人是谁,她总是看着母亲,“现在是接近15%。”

我想起了唐尼,那个中央情报局探员,因为得到无期徒刑而欢天喜地。只有当你30%的肝脏充满了癌细胞的时候,这个15%的消息才是个好消息。当然,只要数字继续减小,那么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好消息了。我看着母亲,她脸颊上的光彩重新又回来了。父亲眉开眼笑,而几分钟之前他的浅笑还有一丝紧张不安。一回到候诊室,我就立刻给妹妹和哥哥,还有叔叔打电话通报了这个消息。

母亲可能还有更多的时间。

父亲离开了,我陪着母亲做化疗,我们坐在一起。“我猜每一个人为我做的祈祷都起了作用。”她说,“我必须得让弗莱德知道。”弗莱德是麦迪逊大街长老会的牧师。

“你有伍德霍斯的书吗?”她问我,一刻都不想耽误。

“有啊,就在我包里。太有意思了。”

P.G伍德霍斯的吉夫斯小说系列非常让人愉悦。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位拥有不可思议能力的管家以及他贴心但倒霉的员工的。我最年长的教子是个古典主义者,职业是律师,他是吉夫斯小说的大粉丝,他的父母是我和我父母的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坚持让我们再给伍德霍斯一次机会。

“我以前都没耐心看伍德霍斯的书。”母亲说,“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故事很精彩,甜蜜多过犯傻,不像《博来·法拉先生》那么傻。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喜欢那本书。”我在佛罗里达看的是约瑟芬·铁伊的书,是少数让我母亲和我意见不一致的书。

母亲说小说的惊讶结尾完全是可以被预见的,哪怕她没有先去看结尾,也不会觉得惊讶。另外她也觉得里面的人物非常无趣。我被这个评论搞得有点生气。

“我就是喜欢这本书。”我的辩词并不有力,“但是你不觉得看些傻傻的书,可以用来转移注意力,不去想一些事情?”

“现在我可看不下去愚蠢的书了,因为有那么多好书等着我去看,去重看。而且,我发现如果一本书太愚蠢,通常是因为作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或者那本书毫无价值,又或者因为整本书就是一个从头玩到尾的把戏。如果你先看了结尾,你就不想在这本书上浪费时间了,哪怕一本写得很好的书也可能是愚蠢而浪费时间的。但伍德霍斯的大部分书都不是这样。我并没有发现他的故事愚蠢。我喜欢他的人物:博迪、吉夫斯。他们有点荒诞但又讨人喜爱。我也喜欢伍德霍斯的人物们搜集的那些奇怪的东西,袜子、银子、单片眼镜。这让我想起我自己那些喜欢收集奇怪东西的朋友,比如用麻将牌做成的首饰,还有女子仪仗乐队的明信片。他显然非常享受那个由晚餐、订婚、贵妇姨妈组成的世界。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威尔。这本书有趣,但不愚蠢。这两者是有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