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萨马拉(第6/6页)

W.H.奥登有一首诗叫《美术馆》,创作于1938年12月,就是在反犹太的“水晶之夜”事件之后。诗中描述的是画家彼得·勃鲁盖尔的一幅画作,画中伊卡罗斯从空中坠落,其他人不是在忙于他事就是视而不见。书展接下来的几天,无论谈论书籍、出席会谈还是吃法兰克福苏打饼,我常常想起这首诗。诗的开头是这样的:

“描写苦难,他们总是不会错。

这些古典大师,他们深知苦难在人间的位置;

深知痛苦发生之时,别人总是在进食、开窗或者木然踱步。”

那段时间,我感觉这些“别人”就是我。母亲在承受痛苦,我却在继续我的生活。

我鼓起勇气跟我的哥哥、妹妹,他们的爱人、父亲(此时他已经彻底康复出院了),以及大卫谈了谈。我们替彼此打气,说这只不过是个警醒的信号,没必要陷入恐慌。电话打得没完没了,每一次的对话都会被另外一个人转述,然后引起另一个电话,如此循环,无休无止。我们都花大量的时间上网阅读相关信息,了解这种癌症的可怕之处。很多事都还不清楚,谁都不敢妄下定论。

“妈妈,你确定不要我现在回家吗?”在书展期间,每次与母亲通电话,我都这么问她。

“别傻了。”她说,“好好享受你的旅行。”在一次电话中,她终于详细复述了她如何得知自己患了癌症,也谈到了她的第一位肿瘤医生。在这位医生询问母亲是否在外工作的时候,母亲和妹妹立刻就对他产生了反感。母亲对我说:“你觉得医生会问一个男病人这样的问题吗?”她还大力夸赞妹妹的表现。妹妹对所有问题的回答都非常有条理,提出了所有该问的问题。她在苏联工作过几年,知道如何在必要的时候反击。

“所以,这一次的教训是……”母亲停下来。我等待着,想象不出这个教训是什么。“教训就是,救援组织应该告诉人们,如果要前往阿富汗这样的地方,不要把旅途期间或之后患的所有疾病都归结到这次旅行中。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我们必须要让大家知道这一点。”母亲说。

这就是不幸中得来的教训?一条人道主义援助人员赴偏远国外的工作须知?

“我还得要你帮个忙。”母亲补充道,“从书展上替我带几本好书回来。你父亲可能要看。”

我想带的书太多,多到难以抉择究竟哪些该放进随身行李箱,哪些应该邮寄回家。但我脑中一直在想的却是,如果我们早些让母亲去看其他的医生,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还是说,母亲的萨马拉之约早已注定,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