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如玉跟着邵寂言离了家,因怕被街上的小鬼儿看见,她并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的在他后面装作逛街看景儿的样子,待出了城不见什么鬼影,方紧赶着跟了上去。两人沿着河边儿散步,一直走到了上次如玉找到邵寂言的地方。

邵寂言靠着大树坐下,望着如玉在身旁拍了拍,如玉凑上去坐在他身边儿,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四周漫无目的地看了看,这会儿已入深秋,树叶儿都掉光了,也没什么好风景,她不明白邵寂言大半夜的跑这儿坐什么,只觉得他好像心事重重不太开心。

邵寂言抬手指了指河边,如玉好奇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就在那儿。”邵寂言道。

“哪儿啊?”如玉伸着脖子张望,“有什么啊?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邵寂言淡淡的微笑:“就在那儿,上次你来找我,就是站在那边那棵大树底下,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地喊我的名字。”

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邵寂言扭头望着她,笑道:“其实我早看见你了,看着你顺着河沿儿一边儿抹泪儿一边找我,不知道的真得以为我寻了短见呢。”

如玉脸上一红,气道:“那你不早叫我,可是成心的吧!”

“嗯。”邵寂言点头,“是成心的。”

如玉一瞪眼,捶了邵寂言一拳:“你怎么这么坏!”

邵寂言笑,揉了揉胳膊,转回头望着前方,好似自语地开口道:“我家村口也有条小河,我小时候常爱去那玩儿,夏天就跳到河里洗澡,冬天就凿个冰窟窿捉鱼。有时候回去晚了,我娘也会像你那样儿沿着河边儿叫我的名字,找不到了就着急得掉泪,生怕我被河水冲走,或是掉到冰窟窿里去……”

如玉歪着脑袋:“那你也老是故意躲起来让她着急吧。”

邵寂言笑道:“怎么可能呢,哪有做儿子的故意惹娘着急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娘养我不容易,我还不记事儿的时候爹就死了,家里只剩了奶奶和娘,奶奶年纪大腿脚不好,虽是没少疼我,但家里的事儿都是娘一个人操持……”

提及往事,邵寂言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长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会儿不太懂事……只知道自己傻读书,没想着帮娘分担些,等我意识到了,我娘身子也垮了……就是我十六岁考中秀才那年,我奶奶和我娘前后脚儿都走了……”

如玉听了心酸,又怕掉了眼泪惹得邵寂言难受,只咬了咬唇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歪头静静地听着。

邵寂言也不看她,只平静地道:“我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我勉强把奶奶和娘安葬了,家里也就没钱了。我长到十六岁,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我原还以为考中了秀才就能让奶奶和娘过好日子,那会儿我才发现,中个秀才其实什么也不是,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邻居家的大爷看我可怜,想介绍我给地主家打短工,我不愿意去。我只想自己是个读书人,是个秀才,总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失了文人的气节……结果那年冬天我过得很惨……有一次饿昏在家里两天两夜没起来,若不是邻家的大爷发现我那会儿就得死了……”

“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跟着邻家的大爷给地主刘老爷打短工,当地一些读书人都暗地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堂堂秀才去给地主家干活儿,丢了读书人的脸面,我一开始听了心里也难受,后来也就看开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谁肚子饿谁知道,骨气当不了饭吃,不管你读过多少书该饿死还是得饿死。”

邵寂言说着往后一靠,转头望着如玉笑道:“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定想不到我十五六的时候又瘦又小,比同龄的孩子都矮了半头,都是后来那两年下地干活儿才壮实了些。现在已经撂了好几年不做了,原先比现在要黑,下地干活儿又不讲究什么仪容,整日里泥里滚出来似地,人家只笑话说没见过我这样儿的秀才,又糙又黑,一点儿也没个读书人的斯文。”

如玉道:“才不是呢,白白嫩嫩跟个大姑娘似的才不好。再说了谁说读书人就不能下地干活儿了?躺在家里吃白食的才没资格笑话你,你自己卖力气养活自己是好样儿的。”

邵寂言浅笑道:“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想……我在刘老爷家做了几年,一边读书一边干活,勉强能养活自己,可总不是长远之计,我是打算参加乡试的,可考乡试又需要盘缠。我有个远房的叔叔,祖母在世时偶尔还周济过我们,我去向他借钱,他只说我一个田里干活儿的庄稼汉,祖坟里冒青烟被我蒙上了个秀才,怎还敢起考举人的心思!我被奚落得难受真想掉头就走,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窝窝囊囊的说了好多好话,他才勉强借给我点儿钱,只说怕我不要脸的挨户求钱丢了邵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