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6页)
“我和你妈妈当年在这里可快活了。”当华盛顿大学哥特式的粉色尖顶映入眼帘时,我对玛拉说道。我仍记得我们的古罗马长袍派对、大学生联谊会,以及晚餐时女生们如何传递蜡烛并宣布她们与那些身穿马球衫、卡其裤以及光脚穿着帆船鞋的男生订婚的消息。凯蒂那时是女生联谊会的积极分子,她经常和兄弟会的男生约会,计划各种正式社交活动,有时通宵达旦地开研讨会。
至于我,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未来的工作问题,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关心过。
“塔莉?”强尼凑过来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只是这里勾起太多回忆了。”
我下车帮玛拉拿行李。我们三人穿过校园向宿舍走去。麦克马洪学生公寓屹立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灰色的墙体上伸出一个个小小的阳台,活似断掉的半截牙齿。
“现在正是学校社团招新的时候。”我说。
玛拉翻了个白眼,“社团?真无聊。”
“以前你不是很向往我和你妈妈的社团吗?”
“以前我还最喜欢吃小熊糖呢。”
“你的意思是说社团太幼稚,而你太成熟吗?”
玛拉一天来头一次露出笑颜,“不,我只是太酷了。”
“得了吧,哥特妞。要是你见过我们穿着降落伞裤,戴着垫肩的样子,你会妒忌得大声尖叫的。”
这次就连强尼也笑了起来。
我们把玛拉的行李拖进电梯,来到她宿舍所在的那一层。走廊里阴暗潮湿,挤满了前来报到的新生、送孩子的家长和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玛拉的宿舍由多个大小和一间牢房差不多的小房间组成——那就是她们的卧室——且呈扇形围着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卧室里,两张单人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另外还有两张木桌子。
“哎哟,”我说,“还挺舒服的嘛。”这显然是句言不由衷的话。
玛拉就近坐在一张床的床垫上。她看上去又小又害怕,像只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的小鸟,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强尼在她旁边坐下。他们父女二人看上去是如此相似。他说:“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真想知道妈妈此刻会对我说什么。”玛拉说。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在她一旁坐下,“她会说,人生充满意想不到的快乐,好好享受你的大学生活吧。”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我们全都扭过头,期待着见到玛拉的新室友。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赫然站在门口的人竟是一身黑衣的帕克斯顿,手里还捧着一束深紫色的玫瑰花。他头发上的条纹已经换成了深红色,身上挂的金属饰品抵得上一个五金店。看到强尼时,他愣住了。
“你是谁?”强尼说着站起身。
“他是我的朋友。”玛拉说。
仿佛电影中意味深长的慢镜头,三人的反应同一时间尽收我的眼底:强尼关切之中略带的愤怒,玛拉的绝望,帕克斯顿露骨的傲慢与不屑。玛拉拽住爸爸的胳膊,试图拉住他。
我上前一步站在强尼和帕克斯顿中间。
“强尼,”我声色俱厉地说,“今天对玛拉很重要。她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的。”
强尼停了下来,皱起眉头。他在强压心头的怒火。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帕克斯顿。诚然,这便是他的态度,不过帕克斯顿对此不仅没有异议,反倒非常感激,但玛拉心中怕是另有一番滋味。不难看出,强尼已经用尽全力假装他不介意帕克斯顿的存在。
玛拉走到帕克斯顿跟前站住。所谓近墨者黑,近哥特者更黑。两人都是又高又瘦,活像一对儿黑玛瑙做成的烛台。
“好了。”我打着圆场,“咱们去吃午饭吧。帕克斯,你也去吃你的饭吧。我想带玛拉感怀一下往事,这是我和她妈妈的母校,我要跟她讲讲我和她妈妈一起借书的苏塞罗图书馆,我们最喜欢的中庭,还有传播系大楼——”
“不。”玛拉说。
我眉头一皱,“不什么?”
“我不想参加你的萤火虫小巷怀旧之旅。”
这种公然的蔑视和挑衅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我不明白。我们整个夏天不都在谈这些吗?”
玛拉看着帕克斯顿,后者鼓励似的点点头,我顿时觉得胃部发紧。明白了,这全是那个哥特小子的主意。“我妈妈已经死了。”玛拉说。她语调中的冷淡令我不寒而栗,“整天把她挂在嘴边也于事无补。”
我不由瞠目结舌,僵在了原地。
强尼上前一步喝道:“玛拉——”
“我很感谢你们送我来这儿,但我实在压抑得太久了。我们能不能到此为止?”
我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对强尼造成的伤害是否和我一样严重。或许做父母的心早已被伤得结了痂,而我,却毫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