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6页)

结果她偷了我的首饰连夜逃走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几年前,当时她被人殴打之后送进了医院。那一次,她趁我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睡着时偷偷溜走了。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现在我终于又要见到她了。

我把车停好。下车之后,我像拿个盾牌一样把笔记本电脑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跨过随意丢在地上的泥铲、铁锹和空空的种子袋。前门是木制的,上面长了一层浅浅的苔藓。我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她大概又醉倒在某个地方不省人事了吧。记忆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放学回到家中,看到她歪躺在沙发上,半截身子都掉到地板上,水烟筒丢在离手不远的地方,鼾声如雷,能把死人从坟墓中惊醒。

我拧了下把手,发现门没有锁。

早该想到的。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嘴里喊道:“有人吗?”

屋里晦暗不清,电灯开关大多已经坏掉。我摸索着走进客厅,找到一盏台灯,于是把它打开。长绒地毯被撕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下面肮脏的黑色地板。70年代的家具已经不知去向。靠墙的桌子一看就是二手货,旁边放了一张鼓鼓囊囊的软垫椅子。角落里摆着一张轻便牌桌,桌两旁是两张折叠椅。

我几乎要转身离开了。内心深处我十分清楚,这次见面多半仍是徒劳,除了心痛和拒绝,我什么也得不到。但事实上,我永远都无法斩断和她的这种关系。和她共度的那些年我做不到,即便在她抛弃了我伤了我的心之后我仍然做不到。在我人生的几十年里,缺少母爱一直是我难以言说的痛,这种痛无时无刻不在伴我左右。好在今天我已经学会了不去期待,这样心里还能好受些。

我在摇摇晃晃的折叠椅上坐下,开始等待。这把椅子显然不如那张软垫椅子坐着舒服,但我对那张椅子的干净程度不太放心,也只好暂时委屈一会儿了。

这一等便是数个钟头。

晚上10点,外面终于传来车轮轧在碎石路上的声音。

我挺直了腰板。

门开了,三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妈妈。常年贫困加上严重酗酒使她的皮肤看起来皱缩灰暗。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穷困潦倒之人多半如此。

“塔莉?”她的语调,连同她喊的我的小名都让我感到意外。长这么大她从来都是喊我塔露拉的,我讨厌那个名字。

“嗨,白云。”我说着站起来。

“我现在叫多萝西。”

又改了名字。我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看见一个男人走进屋里,站在她的旁边。他个子很高,干瘦干瘦的,古铜色的脸颊上有车辙一样的道道皱纹。他的一切故事都反映在眼睛里,让人一目了然,当然,他的故事并不怎么精彩。

我妈妈肯定又喝多了。不过鉴于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清醒时候的样子,现在的她是醉是醒,我还真难说。

“见到你很高兴。”她说,并不自然地冲我笑了笑。

我相信她的话,我一直都相信她。相信她是我唯一致命的弱点。我的信念和她的绝情一样,都是永恒不变的。不管我多么成功、多么出名,只要往她跟前一站,不出十秒钟我就会变成那个可怜的小塔莉。心里永远怀着希望。

但今天不行。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重蹈覆辙。

“这位是埃德加。”妈妈说。

“嗨。”叫埃德加的男人打了个招呼,旋即对妈妈皱了下眉头。此人大概是给她供货的毒品贩子。

“你有以前的家庭照片吗?”我有点不耐烦地问。此时我已经有种幽闭恐惧症的感觉。

“什么?”

“家庭照。我小时候的照片之类的。”

“没有。”

真希望我不难过,但这样的答案让我痛心不已,我被激怒了,“我小时候你连张照片都没有拍过?”

她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她知道,此刻没有任何借口能让我满意。

“你能跟我说些我小时候的事吗?比如我爸爸是谁,我在哪儿出生的。”

我的每一个字都让她畏惧。她的脸愈发苍白。

“我说小姐——”那毒品贩子突然开口,并向我走来。

“少管闲事!”我大喝一声。随后我又转向妈妈,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她说,语调中透出恐惧,“相信我。”

我这是在浪费时间。不管我写书需要什么材料,都别指望从这里得到一星半点。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妈妈。或许她生下了我,但也仅此而已。

“是啊。”我叹口气说,“知道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用?我算什么呢?”我抓起地板上的提包,从她身旁挤过去,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