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7页)

“现在我相信了。”她回答。

这一刻忽然变得庄严起来。他慢慢向前倾过身体,有那么一瞬他似乎静止不动了。玛拉知道,他在等着她把他推开,但她不会。此时此刻,除了他看她的眼神,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心曾经死去,冷得像冰一样,可是现在又复活了。她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危险,是不是瘾君子,或者值不值得相信。这种复活的感觉值得冒一切风险。

他的吻满足了她对一切甜蜜之吻的想象。

“想不想嗨一次?”他低声呢喃,但嘴巴并没有离开玛拉的双唇,“那东西能让你飘飘欲仙,忘掉所有烦恼。”

她想。她需要用麻醉埋葬空虚。而这一切只要一个轻轻的点头就能实现。

2010年9月3日

下午1:16

叮!“空乘人员,请坐回各自的位置。”

回忆暂时断了线,玛拉睁开双眼。带着复仇,现实扑面而来:现在是2010年。她20岁,正坐在飞往西雅图的飞机上,去看望遭遇严重车祸已经奄奄一息的塔莉。

“你没事吧?”

是帕克斯。

“他们不爱你,玛拉。至少不像我这么爱你。如果他们爱你,就会尊重你的选择了。”

飞机在颠簸中安全落地,玛拉望着小小的窗户外面,看见飞机滑行到了航站楼附近。一个身穿橙色安全背心的工作人员正引导飞机驶入停机位。她盯着那个人出了神,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直到窗户上只剩下幽灵般的她自己的脸。皮肤苍白憔悴,粉红色的头发上还留着刮胡刀片切割过的痕迹,并用发胶整整齐齐固定在耳朵旁边,大大的黑眼圈,一侧眉毛上穿了眉钉。

“谢天谢地。”安全带提示灯灭了之后,帕克斯顿如释重负地说。他解开安全带,从前面的座位下面拿出他的棕色纸袋。玛拉依葫芦画瓢般完成了同样的动作。

穿过航站楼,玛拉紧紧抓着她那皱巴巴的纸袋子,那里面装着她全部的东西。人们不时瞄他们一眼,但很快又把视线移开,就好像使这两个年轻人变成哥特风的东西能够传染一样。

刚出航站楼,一大堆烟民就迫不及待地站在遮雨棚下吞云吐雾起来,尽管广播中反复提醒这里是无烟区。

玛拉后悔当初没有告诉爸爸他们搭乘了哪次航班。

“搭出租车去,”帕克斯顿说,“你不是刚发过工资吗?”

玛拉有些犹豫。帕克斯顿似乎从不关心他们的经济状况。她那份只能拿最低工资的工作根本负担不起他们的各种奢侈行为,比如从西雅图机场搭出租车到市区。该死的,再挣不到钱他们就要被赶出来露宿街头了,而在室友当中,就只有她还好歹有份工作。列夫靠卖大麻混饭吃,而“耗子”则靠乞讨。没人费心问过塞布丽娜是干什么的,不过除了玛拉也似乎只有这个塞布丽娜能偶尔挣点钱。帕克斯顿每一份工作都干不了多久,因为干活儿会打断他写诗的激情和灵感,而且在他看来,诗歌才是他们的未来。

等他的诗能卖出去时,他们就要发财了。

她不想破费,可最近帕克斯顿心情不佳,这样做也许会让他不高兴。事实证明,他的诗没那么好卖,无情的现实令他沮丧万分。玛拉又不得不时常从旁鼓励,以免他自暴自弃。

“对。”她说。

“况且你爸爸也会给你钱的。”他的口气中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成分。这让玛拉很搞不懂。他一心让她和家人断绝关系,可为什么又赞成她从家人手里拿钱呢?

他们钻进一辆出租车的后排。

玛拉报了医院的名字,便向后一仰,依偎在帕克斯的怀里。帕克斯一只胳膊搂着玛拉,另一只手翻开他那本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洛夫克拉夫特[1]的《疯狂山脉》,开始读了起来。

二十五分钟后,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了医院前面。

此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雨,西雅图9月里常见的短时阵雨。玛拉抬头看了看,医院是一栋不规则的建筑,像一头庞大的怪兽蹲伏在蓝灰色的天空下。

他们走进灯火通明的医院大厅,玛拉忽然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间大厅,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多少次。

太多次了,而每一次都是忧伤。

化疗期间过来陪陪我吧,小丫头。跟我说说泰勒……

“你没必要这么做。”帕克斯说,他似乎有些恼怒,“这是你的人生,不是他们的。”

她去拉他的手,但他躲开了。她很理解:帕克斯这么说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不想来这儿。凡和她的家人有关的事,即便有他陪在身边,她也仍然倍感孤单。

他们在四楼走出电梯,穿过米黄色的大厅走向重症监护病房。玛拉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她看到了休息室中的爸爸和外婆。爸爸抬起头,也看到了她。她放慢脚步,在爸爸目光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脆弱不堪,却又十分渴望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