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她很欢迎这种痛,因为它坦白可靠,一目了然。她看着血从手掌一侧流下,吧嗒吧嗒滴在她的黑鞋子上,仿佛忽然消失了,但又若隐若现。
几个月以来,她头一次有种轻松舒服的感觉。
随后的几个星期,玛拉体重暴降,她所有的悲痛都化作上臂内侧和大腿根部一道道红色的刀痕。每当她濒临崩溃、空虚迷茫或对上帝感到恼火时,就用刀划自己。她很清楚这样做不对,而且相当变态,可她像着了魔一般,根本控制不住。只要打开那把如今刀刃上残留着红黑色血迹的小折刀,她就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原本矛盾的心情会瞬间变得理直气壮。
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在她最沮丧无助的时候,唯一能够帮她走出阴霾的竟然是伤害自己。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不在乎。流血总好过流泪或尖叫。切肤之痛给了她走下去的动力。
圣诞节那天,玛拉早早醒来。她的第一个朦胧的念头是:妈妈,今天是圣诞节。可随后她又忽然想起妈妈已经不在。她再度闭上眼睛,盼望自己能重新睡去,同时还盼望着许许多多其他的事。
家人们相继起床,耳朵里有了各种动静,下楼梯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两个弟弟大声喊她。他们说不定已经开始满屋疯跑,拉着外婆的手,从圣诞树下拖出礼物,在手里晃得呼啦呼啦响。如果在以前,妈妈该命令他们安静下来了。可是今天,他们该如何熬过今天呢?
还是用老方法吧。你知道那很管用,只疼那么一会儿,没人会知道的。
她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又把手伸向漂亮的史莱克首饰盒。打开盒盖时,她的手微微发抖。
喏,小刀静静躺在盒子里,她轻轻把它打开。
刀尖锋利无比,发出诱人的寒光。
她拿刀尖抵住指肚用力一刺,皮肤被刺破的感觉十分清晰。血冒了出来,形成一个漂亮的红色的小球,她激动得浑身一颤。郁积在胸口的压力一扫而光,就像阀门打开泄出蒸汽。小球越来越大,直到从指肚上滚下去,落在硬木地板上,一滴,两滴。
她充满敬畏地看着这一幕。
背后传来手机铃声。她东张西望了一番,从床上找到了手机,“喂?”
“嘿,玛拉,是我,塔莉。趁你们还没有开始拆礼物之前,我想着先给你打个电话。要不然一会儿恐怕就没时间了。”
玛拉从橱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找了一只袜子,包住手指。
“你怎么了?”塔莉问。
玛拉紧紧挤压着流血的手指。伤口一阵一阵地疼,这应该能让她平静些;可一想到塔莉能够听见她的每一次呼吸,她又一阵羞愧,好像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时被人逮了个正着,“没什么啊。你应该能想到……这是妈妈去世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嗯。”
玛拉在床沿上坐下。她突发奇想,如果她把自残的事告诉别人会怎样呢?她想罢手了,她真的想。
“交到新朋友了吗?”塔莉问。
玛拉对这个问题恨之入骨,“多得数不过来。”
“那些女生很不好相处吧?”塔莉说,“比弗利山庄里的人都是那副德行。”
玛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在比弗利山庄中学还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呢,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有真心去交。
“玛拉,朋友在精而不在多,知己一个就足够了。”
“就像你和我妈妈。”她干巴巴地说。传奇般的友情故事。
“我永远都支持你,知道吗?”
“那你就教教我,怎么才能快乐起来。”
塔莉叹了口气,“要是你妈妈还在就好了。她相信幸福结局和生活越来越好那一套。至于我,我相信世事无常、生死有命。”
“这我也相信,世事确实无常,生死真的有命。”
“和我说说吧,玛拉。”
“我不喜欢这里。”她轻轻说道,“我每天都想她。”
“我也是。”
继之而来的是一段长长的沉默。也许无声胜有声,因为她们都已经学到了这一课:失去的终归失去了。
“我爱你,玛拉。”
“你圣诞节干什么?”
塔莉顿了顿。玛拉似乎听到教母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怎么可能是老样子呢?一切都变了。”玛拉说。
“是啊。”塔莉不得不赞同说,“都变了。我讨厌这种改变。尤其在今天这种日子里。”
这就是玛拉最爱她教母的地方。塔莉是唯一一个不会对她撒谎并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
在比弗利山庄中学最初的几个月简直就是噩梦。玛拉各门功课都亮起红灯,成绩直线下滑。这里的课程难度高,竞争激烈,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原因在于她上课无法集中精神,而且她对此毫不在意。2007年年初,她和爸爸见了学校的校长和一位辅导老师。大人们全都阴沉着脸,他们说了很多话,但在玛拉耳中,却犹如鸭子在嘎嘎乱叫。她只模糊记得他们多次提到“悲痛”和“治疗”这两个词。会面结束时,玛拉终于明白在这个没有母亲的世界里,别人对她抱着什么样的期望。她差一点就告诉他们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