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0页)
2006年10月。葬礼。我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我又站在了圣塞西莉亚教堂的停车场上……
我孤身一人,周围规规矩矩地停满了车子。我注意到,有好多越野车。
凯蒂临终前曾送给我一封信和一个iPod作为告别礼物。按照她的要求,我应该听着《舞后》,独自跳上一曲。我不想这么做,但我没有别的选择。而实际上,我听到第一句歌词:你可以尽情舞动。在那短暂而奇妙的一瞬间,音乐把我的灵魂带走了。
也就在这时,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我看到她的家人向我走来。强尼、凯蒂的父母巴德和玛吉、她的孩子们、她的弟弟肖恩。他们像一群刚刚经历过死亡行军的战俘——筋疲力尽、意志消沉,却又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惊讶不已。我们碰了面,有人说了些话,谁说的,说了什么,我全不知道,反正我只管回答。我们都假装没事一般。但强尼一脸不悦——除了愤怒,他还能怎样呢?
“客人们都要到家里去。”他说。
“这是她的意思。”玛吉说。(她怎么还站得住?她那瘦小的身躯怎么可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悲痛?)
对凯蒂生命的庆祝?这想法让我觉得恶心。
我没有化悲痛为力量甚至化悲痛为欢乐的本事。我做不到。我一直要求她战斗到最后一口气。这是个错误。我应该多听一听她的恐惧,安慰她。可是相反,我向她保证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痊愈的。
但我又向她做了另外一个保证。那是在她弥留之际。我答应她好好照顾她的家人,保护她的孩子,再也不让她失望。
我跟着玛吉和巴德上了他们的沃尔沃轿车。车里的味道使我不由想起了我在他们家——穆勒齐家度过的童年时光:薄荷香烟、露华浓香水,还有发胶。
我又开始想象凯蒂就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在后排,她的爸爸开着车,妈妈朝开着的车窗外吐着烟。我甚至听到约翰·丹佛[3]又唱起了他那首经典的《高高的落基山》。
从教堂到雷恩的家虽然只有短短的四英里,可走起来却仿佛没完没了。不管我朝哪个方向看,眼睛里都是凯蒂的生活。她经常光顾的汽车咖啡店,有她最喜欢吃的牛奶焦糖冰淇淋的冰淇淋店;圣诞节期间,她最先光顾的总会是书店。
后来我们就到了家。
院子里杂草丛生,毫无规矩。凯蒂早就说要学习园艺,可到头来也没有成行。
车刚一停稳我就钻了出来。凯蒂的弟弟肖恩走到我跟前站住。他比我和凯蒂小5岁,可他身体瘦长,一脸书呆子气,又有点弯腰驼背,因此看上去倒更老些。他的头发正日渐稀疏,眼镜也早已过时,可是镜片后面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像极了凯蒂,我禁不住抱了抱他。
紧接着我后退了一步,等着他开口说话。可他不言不语,我也一直保持沉默。我们平时就没有太多话说,显然谁也没打算把今天作为对话的开始。明天他就要回硅谷去,继续干他的高科技工作。我想他大概独身一人,夜里喜欢玩电脑游戏,每顿饭就只吃三明治应付了事。我不知道这与他真实的生活是否接近,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走开了,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车旁,凝视着这栋我一向将其视为自己家的房子。
我不能进去。
我做不到。
但我必须进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是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那就是咬紧牙关继续向前。我已经升华了克制的艺术,不是吗?我总有办法忽视自己的痛苦,微笑着继续向前。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为了凯蒂。
我走进屋子,并到厨房给玛吉帮忙。我们一起着手聚会的准备工作。我手脚不停,像勤快的蜂鸟一样飞来飞去。这是我忘掉痛苦的唯一方法。不要想她,不要回忆。我和玛吉成了配合默契的搭档,一言不发地准备着这场我们谁都不愿意参加的聚会。我在屋里支起一个个画架,摆上凯蒂精心挑选的能够反映她一生的照片。可我一张都不敢直视。
我不停地深呼吸好让自己保持镇定,这时门铃响了。身后很快就传来鞋踩在硬木地板上的声音。是时候了。
我转过身,努力微笑,但我的笑容极其勉强,而且很难保持。我小心穿过人群,给客人倒酒,收走用过的碟子。每一分钟都像是意志的胜利。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我无意中也能听到人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他们在谈论凯蒂,在分享回忆。我不想听——任何关于凯蒂的片段都能深深刺痛我,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但这样的故事无处不在。我听到人们说起她在扶轮社[4]拍卖会上的事,忽然发觉这个屋子里的人们所谈论的是另一个凯蒂,一个我不熟悉的凯蒂;我的心一下子更疼了,而且我尝到了嫉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