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松球

小日向先生管小夏江叫“夏夏”。

无论插在什么话当中,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他都像跟捧在手心里的易碎宝贝说话似的,小心翼翼地慢慢发音。

“夏夏好像挺喜欢松球的,小泉小姐,你回来的时候顺便给她捡几个来,好吗?拐角那家医院的小树林地上掉了好多呢。啊,这个,这个袋子正合适,麻烦你了,行吗?”

小日向先生此时正坐在洒满阳光的书房窗边的大黑椅子里。平时,他就夹在两侧高高的观叶植物中间,不停地咔嗒咔嗒敲键盘。每当这种时候,是不可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他或者跟他说话的。

不过,这会儿小日向先生捡起扔在脚边的塑料袋,在空中挥动着,嘴角露出了笑意,沉浸在自己独享的幸福当中,不知是因为提到了夏夏让他高兴,还是因为眼前已经浮现出了爱女手里拿着松球时的笑脸。

“我知道了。”

我说着开始把红茶茶具收拾到手上的托盘里。有点心屑散落在碟子里和厚厚的资料上,我用酒店餐厅里打扫面包屑的小簸箕把小日向先生的书桌清理干净之后,接过了塑料袋。大概是装过点心,闻到了一股甜香味。

小日向先生已经不看我了。他的手指停住了,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我偷偷瞅了一眼,可什么也看不懂。单词倒是都认得,但是他的这种词语排列方式跟我平时采用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就走出了房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我好像听见了一声轻轻的“麻烦你了”,回头一看,小日向先生却是静止的,犹如镶嵌在镜框里的一幅画。

我把资料送到学校后,往回走的路上,按照先生的嘱咐去捡松球,一边捡一边想着小夏江和小日向先生。小夏江现在有多大了?会叫爸爸了吗?小日向先生给她讲什么故事,听什么音乐呢?

我专捡适合她手心大小的、没太长开的小松球放进塑料袋里。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一些人,大概是来医院看望病人的,他们都微笑着朝我这边看。“一晃又到了这样的季节了呀!”一位和小日向先生差不多岁数的太太感慨完,“嗨哟”一声捡起落在身边的一个松球,装进我的袋子里。这个松球和这位胖乎乎的、气色特别好的太太的手掌心差不多大,不适合小夏江玩,我打算拿它去装饰事务所的玄关。

我蹲在地上,秋天的阳光洒在我的后背上,暖洋洋的。我转过身,拿起一个松球对着太阳看,远远近近地调整位置,等到太阳刚好被松球遮挡住,才停下了手。松球外缘出现一圈发白的轮廓,一眨眼睛,眼里就会出现云彩形状的残影。这种玩法对小小孩的眼睛不大好吧。小日向先生的小夏江的两只小黑眼珠,肯定还特别柔软稚嫩呢。

感觉到裹在靴子里的脚背有些发胀,就站了起来,袋子里的松球随之发出干脆的摩擦声。

回到事务所,看见西君坐在我的桌子上。

“别坐在那儿。”

我脱下外套,对着柜子玻璃整理了一下上衣领子,回过身一看,他还坐在桌子上翻杂志,晃悠着二郎腿,脚上穿的棕色皮鞋锃亮锃亮的。

“你坐椅子上呀。”

这张橡木做的桌子是小日向先生当学生的时候,从房东那儿得到的,式样古朴,我很喜欢。对于打工这一身份来说,多少夸张了点,但坐在这张桌子前接接电话,填填计划表,记录个留言什么的,真是一种享受。每当坐在这里干这干那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俨然成了个年长的、头脑灵活的能干秘书。

“你这上衣,没见你穿过。”我坐在椅子上整理资料,他低头瞧着我问道。

“昨天买的。这颜色可能不大适合我,可觉得料子挺漂亮的。”

“挺适合你的。”

他把杂志放到一边,拽了拽脖子上斜系着的淡紫色蝴蝶领结。我将贴在桌沿上的一溜告事贴,从最边上一张张按顺序揭下来,然后在纸篓上方,手心朝下一翻,一把粉红色、黄色的纸片打着小转转飞落下去。

“还好吗?”

“想问谁呀?”

没等他回答,从小日向先生房间里传来了关窗户的声音。

“哎呀,糟糕,炉子……”

我从挂在身后书架上的衣架上摘下条纹围裙,正要去小日向先生的房间,就听见西君从背后问我:“这是什么?”

他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塑料袋,往里头瞅着。

“啊,我忘了。谢谢。”

我双手托起塑料袋,手心里骨碌骨碌的,感觉很舒服。听到西君在背后说了句什么,我只“嗯”了一声。

我敲了下门,走进房间,看见小日向先生悠闲地坐在书桌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一只脚上的胭脂色绣花拖鞋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