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总是罪孽深重(第2/4页)

石大属于凡事不做则已,一做就要争当学霸的那种人。几个月下来,石大瘦了十斤,却一举拿下了托福和GMAT。这是充满了惊险与挑战的几个月,不说别的,单纯请假去考试跟面试就是个技术活。

请假请多了,石大就慢慢摸出了请假的门道儿。很多时候假并非越早请越好,有时候临时请假反倒会显得更真实。而且请假一天并非只关系这一天,而是一个牵扯前后三四天的大工程。譬如病假,周三请假,周二就应该要有生病的迹象,而周四回来应该略带病容,且要适当地咳嗽。

请病假时,生病的种类也大有讲究。

考试临近时,老领导突然派了任务,安排石大去甘肃出差。这任务咔嚓一下就挡在了石大出国的路上。一旦出差就必然错过考试,错过了这次考试就赶不上今年的申请,这一耽搁就是一年。

石大硬撑了一宿没睡觉,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了。到了单位就悄悄溜进了老处长的屋里,神神秘秘地把门关上了,颇有点要以色侍人的意思。老处长有点紧张,目光越过老花镜盯着他看。

石大局促地搓着手,说,领导啊,甘肃这次出差我怕是去不了了,要不还是派老杨去吧?

老处长一蹙眉头:怎么了?

石大干咳一声,嘴里有些发干,嘴唇黏在门牙上差点张不开嘴。

我,我得了前列腺炎。

老处长的眼镜应声落地,扁着嘴琢磨了半天,愣是应允了。

这件事成为石大请假史上的一朵奇葩。前列腺炎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相比于感冒发烧,前列腺炎,第一,听起来足够严重;第二,没有症状,无从验证真伪;第三,这种病略微难以启齿,因此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你想啊,我连这种难言之隐都告诉你了,怎么可能是假的嘛。

石大的这一套理论,如今却已经很久不用了。如今的公司让石大很舒服,大家的共识是工作归工作,不能影响个人生活。谁有什么事儿,随便打个招呼就可以不来了。石大当年研究出来的请假厚黑学,就再也用不上了。

请假厚黑学,跟医疗保险一样。有了心里踏实,但还是希望永远用不上。

就这样,石大跟玩通关游戏似的,终于在2012年夏天,揣着从人力部门坑蒙拐骗弄出来的护照,逃出了那个大国企,登上了从北京飞向美利坚的飞机。坐在石大身边去美国探亲的老两口唠唠叨叨的一路话都没停,石大边看《甄嬛传》边吸吸溜溜地吃着飞机上送的牛肉面,突然有点恍惚。我这是要去美国了?一会儿下了飞机就要开始说英语了?北京的朋友、烤串豆汁怎么办?临走时明明涮羊肉都吃恶心了,怎么突然又开始惦记了?等等,究竟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等石大晕晕乎乎地降落在华盛顿的机场,看着身边一大群活的老外,说着叽里咕噜的英语,他才意识到,他已经跟过去的二十几年暂时画上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句号,他二十几年的美国梦,这下真的结出了果实。

几年后,石大仍然很喜欢回想起那一次的跨国飞行。那种穿越时空,仿佛从一个世界被抛到另一个世界,那种感觉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再有了。这种穿越,对于他这个渴望出国这么久的人来说,甚至还有一点点功成名就的感觉。

何冲很是瞧不上石大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当年一上飞机就要了瓶红酒,吞了片褪黑素,一路睡了过来,饭都没吃。何冲或许是金融业待久了,什么巨变都撼动不了他。石大在机场出发时,哭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何冲据说头都没回一下,早早就登了机,还找空姐磨了半天换了一个挨着安全出口的座位。

所以在工作签证这事儿上,何冲就比石大理性得多。在石大心里,这事儿他不催,仿佛坏消息就永远不会来。而何冲就必须要及时把所有信息攥在手里,好及时计划下一步。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何冲总是混得比石大好很多。

到了美国后,何冲在曼哈顿读书,而石大去了匹兹堡。石大和何冲逐渐不怎么打电话了,仅仅凭借Facebook了解对方的近况。石大适应得不太好,在一个国企虚度了那么久,英语一句都没说过,在商学院里,总是感觉有点狼狈。上课几乎完全跟不上,不敢发言,甚至不敢跟同学聊天。在国内时,石大的笔杆子是小有名气的,口才声音也都好,常常被宣传部门借过去当大型活动主持人。突然间,语言竟然成了他最大的短板。好几次,他不服输,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逼着自己去找美国同学说话。

石大,你要想在美国混,这一关早晚都要过,上啊!丢人怕什么?丢人也没人记得你。

可是往往他磕磕绊绊地说出几句破英语,把自己说迷糊了,把同学也给说迷糊了,他脸上实在挂不住,只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