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第3/3页)
第二天放学后,我们没去河边,而是待在各自的房间里等母亲回来。所罗门和其他孩子以为我们会去,所以还是去了河边,但等了一会儿之后,有点儿怀疑我们不会来了,于是就来找我们。伊肯纳告诫他们,尤其是所罗门,最好不要再去钓鱼了。可所罗门不听。伊肯纳把自己那根带钩钓竿送给了他。所罗门嘲笑了他,然后神色轻松地走了,好似伊肯纳列举的那些如阴影般笼罩在奥米-阿拉河上空的危险丝毫没影响到他。伊肯纳摇着头,看着这些在劫难逃的男孩走远了。
那天下午,母亲收摊回家的时间比平时早。我们马上意识到,我们的邻居告发了我们。母亲受到了打击,因为她和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被蒙在鼓里。的确,我们瞒了她好久。我们把鱼和蝌蚪藏在伊肯纳和波贾房间的双层床下,因为我们也知道关于奥米-阿拉河的神秘传说。长着藻类的河水的味道,甚至死鱼的恶心味儿都没有让我们露出马脚,因为我们钓到的鱼过于弱小,很少有能活过一天的。即使我们把它们养在装了河水的饮料罐里,它们照样很快就死了。每天放学回家,我们都会发现伊肯纳和波贾的房间充斥着死鱼和死蝌蚪的臭味,于是赶快把它们连马口铁罐头盒一起扔到院墙外面的垃圾堆上。我们还挺伤心的,因为空罐头盒来之不易。
钓鱼时弄的大小伤口也被我们瞒住了。伊肯纳和波贾对妈妈耍了个花招。有一次,她责问伊肯纳,为什么听见奥班比在厕所里唱渔人之歌就揍他。奥班比赶紧替他打掩护,声称自己活该,谁叫自己喊伊肯纳“猪头”。
事实上,伊肯纳揍他是因为觉得他蠢,居然在母亲在家的时候唱这首歌,一个不小心就把我们全给暴露了。揍完之后,他还警告说,如果再犯,就再也别想去河边。挨打事小,反正打得也不重,但这个警告让奥班比哭出了声。在我们开始冒险的第二个星期,波贾在河边被螃蟹夹伤了大脚趾,血弄脏了凉鞋,但我们对母亲撒谎说他是在踢球的时候受的伤。其实蟹钳是所罗门用手从波贾的脚趾肉里拔出来的。当时,他叫我们所有人,除了伊肯纳,都转过头别看。伊肯纳看到波贾血流不止,生怕他会失血死去。所罗门跟他拍胸脯说绝对不会。伊肯纳还是愤怒地把螃蟹砸了个稀巴烂,诅咒了这个胆敢伤害波贾的家伙一千回。母亲很难过。她被我们骗了这么久——六个星期,不过我们又撒了一次谎,跟她说只有三个星期——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们钓鱼的事。
那天晚上,母亲在家里走来走去,脚步和心情一样沉重。她没给我们做晚饭。
“你们不配在这个家里吃饭。”她从厨房踱到她的房间,再踱回去,双手发抖,情绪低落,“去吃你们从那条危险的河里抓来的鱼好了。撑死你们!”
她关好厨房门,上了锁,以防我们在她上床后去偷吃。她太震惊了,所以,感觉受伤时就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那天晚上,她一直絮叨到很晚。她说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毒药渗入骨头一样渗透到我们的脑海里。
“我会跟埃姆说的。我相信,他一听说你们做的事,就会丢下一切赶回家。我了解他。我了解埃姆。你们。等着。瞧。”她打了个响指。接着,我们听见她拿裹身衣的边缘擤鼻涕。“你们以为,要是你们出了事,你们谁在河里淹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不会因为你们自找苦吃就不想活了。绝不会。‘戏笑父亲,藐视而不听从母亲的,他的眼睛必为谷中的乌鸦啄出来,为鹰雏所吃。’”
《箴言》中的这段话——《圣经》中我所知的最可怕的一段话——被母亲用来做了那晚的结语。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一定是她用伊博语说这段话时恶狠狠的语气让它有了诅咒的意味,其他话她都是用英语说的。她和父亲日常同我们交流时用的是伊博语;我们几个孩子之间则说阿库雷当地的方言约鲁巴语。英语虽然是尼日利亚的官方语言,但只有陌生人或不是你家亲友的人才会用英语跟你很正式地说话。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或亲戚中有一方切换到英语,那你们的关系很有可能会产生裂痕。因此,我们的父母很少说英语,除非觉得有必要用言辞来让我们惊慌失措,比如那天晚上。我们的父母将这一招使得炉火纯青。这一回,母亲也吓到我们了,因为“淹死”“一切”“活”和“危险”这些字眼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她特别加重了语气,放缓了语速,倾注了感情,表达了指控。它们在我们耳边回响,一直折磨我们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