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神甫(第2/3页)

“我经常对我自己念弥撒。我们不允许有教堂,但我可以一个人独自念弥撒。可一旦文化大革命来了,我连那个也不能做了。红卫兵把教堂变成了一家袜子工厂,而且他们总是在监视我。我没坐牢,但我总是被监视着,而红卫兵叫我做很多事。我经常戴上高帽,给他们批判,他们会逼我跪下,低头,像这样”——他微微低了下头,笑了一声,他回忆文革时,总是那么轻笑着。“他们押着我在街上游行,戴块牌子上写着:‘打倒帝国主义忠实走狗!’我会这样戴着牌子,前胸后背,上面写着大字。”

他在面前的桌面上写着那十个字,一笔一画,用一只蘸了茶水的手指。这是中国人和外国人说话时的常见动作——因为许多字都有一样的发音,一次谈话有时会要停顿,说话的人会写下那个字来让外国人明白。他们会在空气中写,在手掌中写,用茶水写在桌上,而看中国人这么做时,你就意识到这真是独特的语言文字,而它的文字真是是关于形状的——不仅是声音,或者字母的组合,而是有形的东西,可以碰触,可以摆弄。在那个情形里,文字甚至被穿戴在了公众场合。但李神父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在桌上写着那十个字,然后热水蒸发了,文字消失了。

“有三年情况特别糟糕,”他说。“尤其有三个月。在那三个月里,有四个红卫兵成天看住我,每天有五次他们把我拉出去游行。”

我问他是哪一年,而李神父停顿了一下,轻轻说着什么,望着空气。但那日期没有出现,最后他摇摇头。“我没法肯定了,”他说。“但那是最糟糕的时候。在斗我的时候,红卫兵们向我扔东西——水果,或是什么硬的东西。他们都是学生——他们都是孩子。他们觉得这很好玩。”

他不再笑了。他的眼睛变硬了,他指向了毛泽东的照片。“这是他的主意,”李神父说。“他的错误。当邓小平掌权后,事情不同了,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情况很可怕。我的身体没有受到很大伤害——但那不是问题所在。问题是我总没有足够吃的。每天他们只给我两碗米粥。许多中国的神甫都死在那个时候。许多人因病而死;我们没有足够吃的,而且我们成天得不到休息。在重庆有许多人死去。”

他再次停顿下来,数着,但这次数字很快就出现了。他在想着过去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祷告,一起受难,因为这个,他的意识清楚了。但在他开口之前,还是有很长时间的停顿。也许在他的脑子里,他见到了那些人的面孔,他们是如何死去的,而他也几乎死去。他的眼睛因回忆而显得渺远,然后他再次开口了。

“六个,”他说。“在重庆有六个神甫死去。”

但李神父不似祥林嫂,这大概也是他活得久的原因。他并不对现在的共产党抱怨什么,而且他很真诚地说它的政策是不错的;的确,事情比从前要好得太多太多了。教堂修复得不错,而且它还获得了政府的免税待遇,它还给李神父提供了每月两百元的生活补助。神甫被允许做弥撒了,而他的教友们可以参加弥撒而不用担心麻烦。周中的仪式用的是拉丁文,而礼拜天的弥撒用的是方言。

在一个普通的礼拜天,会有五十个信众来,主要都是女人,都是老人。很少会有四十岁以下的人来。在教堂里不会举行婚礼或做洗礼——只有葬礼而已。

当然,那儿也有很多的规则限制。传教的工作在中国乃是非法的,而与罗马建立官方的联系也不被许可——一种自满自足的情绪,让中国与梵蒂冈的紧张关系持续了五个世纪,不太可能轻易改变。

“我们个人可以去承认教宗,”李神父解释说。“在我们的思想中,在我们的信仰中,我们可以去承认他。如果我们不承认他,我们还怎能称自己为天主教徒?每天我们都向他祈祷。但我们和罗马没有经济关系——他们不会给我们钱。而且我们和他也没有政治上的联系,教宗不能来中国。他想来但是来不了,因为现在他承认的是台湾。如果他承认了中国,那么他就可以来了。但即便如此,现在中国的神甫也有人去罗马拜见过他了。今年教宗去了古巴,距离他上次访问古巴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那次访问进行的也很好。也许将来他会来到中国。”

这些是很遥远的话题了,而李神父看似对他在涪陵所面对的问题更关切得多。他担心那些老去的信徒,而且他为了四川神职人员的短缺而担忧,这里120所教堂里,有70个神甫。他也担心钱的问题,因为他的信徒太穷了,给不了多少支持,而自从他的弟弟五年前在新加坡去世后,来自海外的援助也消失了。